高启强的狂飙承诺和经济学基本原理

一意识形态的初心

任何一种意识形态，都在向它的受众承诺较高的物质生活水准和更加幸福的生活。

资本主义说，私有产权、自由贸易会带给大众最大程度的福利；社会主义说，由一个贤能的计划当局组织生产、控制分配，才能保证每个人的幸福和平等，提升人的心理满足；工会组织对会员允诺，加入我们，与资本家对抗，就能提高你们的工资和生活水平。

就连黑社会的高启强，也会对小弟承诺，跟着我混，保你吃香喝辣荣华富贵；同时对“辖区”的民众承诺，给你们建公园、养老院、幼儿园，送你们三张乒乓球台。

这说明两个道理：一是大众普遍希望丰裕而非匮乏，富足而非贫困。二是，各种意识形态，宣称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区别在于实现目的的手段。

经济学就是研究手段的。

什么样的手段，能够实现什么样的目的，是有确定的因果关系的。经济学揭示这种因果关系。至于人们怎么选择，那是人们的事。无视经济学教导的事情不断发生，那是人们观念选择错了，不是经济学的过错。

二黑社会的规矩

黑社会是靠家族原则和亲情纽带联结起来的组织结构，他们有他们的法律，就是家法和帮规。

《狂飙》中的高启强、《无间道Ⅱ》中的倪永孝，《教父》中的柯里昂，无不充满家庭责任感，对家庭成员关爱有加，感情忠贞，其目的就是树立家长的威望。他们会将非亲情关系转化为亲情关系，所有手下，虽没有血缘关系，但都是自己的小弟。

既然是小弟，大哥就要罩着，小弟就要服从大哥。由此，将整个组织变成一个长幼有序的层级架构，结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大哥就是这个家族化组织的家长，由他来执行家法帮规。

当小弟有难，作为家长的大哥必会慷慨解囊，或者出面摆平。他不这样做，就会降低自己的威信，以后没人跟他混。反之，谁要是背叛大哥，那就家法伺候，清理门户。恩威并施，杀伐果断。目的都在于，让小弟明白，服从大哥的权威，忠心耿耿，会带来丰厚回报；反之就有利益损失和掉脑袋的风险。

与对家庭成员的温情相对应，对外则冷酷残忍。因为黑社会组织增进自身成员福利的方式，以损害他人福利为代价。因此，其生存手段就是杀人越货、劫掠钱财、欺行霸市、控制某一行业以攫取垄断收益。

这跟民族主义的方式是相同的，它以征服其他民族为手段，增进自身民族共同体的利益。他们是没有和平合作、自由贸易的概念的。

到了一定阶段，形成稳定的威慑力，就不再打打杀杀了，讲究的是地盘，控制一定的地域和人口，靠收取保护费存在。

流寇变成了坐寇……

三黑社会的运行逻辑

黑社会组织内部清理门户，实行家法，收保护费，符合他们的“法律”。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合法”地杀人和劫掠，干许多正常人干了就是犯罪的事情而不受相应的追究。

保护费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交换：我保证你不被其他黑社会骚扰，你按期给我上交保护费。这都是你自愿的，是跟我达成的“契约”安排。

但这当然是强盗逻辑。因为你不交不行，它背后有暴力威胁，没人跟他们达成什么契约。因此这当然不是什么交换，交换的前提是自愿。正如约瑟夫·熊彼特所说：“关于类似俱乐部会费或购买医生服务的理论，只能证明这部分社会科学与真正的科学思维方式有多远。”

很显然，一个黑社会组织控制的地盘和人口规模越大，就越能够保证成员的利益。因此扩张是他们的既定策略。

一方面，为了收买人心，他们会建各种社会福利设施，争取更多的人口加入。这样就有了稳定和更多的保护费收益。

另一方面，发展和壮大自己的军事力量就至关重要。把收来的保护费用来壮大自己的武装，奖励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成员，保证自己不被消灭的同时不断扩大控制力，是每一个黑社会的优先事项。

纳粹德国的社会福利和“拓展生存空间”并行不悖，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这里面有多重矛盾和难以解决的问题。

首先，黑社会是一个寄生性的存在，它自己并不生产财富，其财富都来自于控制区的人口。当他们收保护费无度，就会把许多人逼走或者破产，他收保护费的基数就下降了。

其次，它会控制若干产业，只让自己干，不让辖区内的别人干，以获取垄断收益。因此这是一种巧取豪夺，是对他人财产权的侵犯。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没有了创造财富的动能，人人变穷，他的保护费也会减少。

最后，这是一个零和博弈。一方的壮大，必定以另一方被削弱和消灭为前提。要么它把对方灭了，要么就是对方灭它。他们实际上处于原始野蛮人的“生存斗争”状态中。

所以，黑社会成员是没有安全感的，他们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生活的。他们的方式，最终也无法给成员和他控制的地域的人们带来繁荣和幸福。高启强、倪永孝、柯里昂，以及他们的家族，最终都走向灭亡，就是明证。

这就是目的与手段的背离。

四收更多保护费的正确方法

如果一个黑社会足够明智，那就要减少收保护费，减少杀戮和掠夺，让每个人的财产得到保护，这样财富生产就更多，他才能收更多保护费。

如果他地盘上的民众足够明智，就要除了无可奈何地交保护费，尽量不要跟他打交道。不跟他打交道的办法，就是不要呼吁他替你做什么，一切靠自己。更不要指望他给你什么好处，因为你一旦拿了他好处，他以后需要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就范。

就像高启强对待老默那样。我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帮你养女儿，你去帮我送死。

遗憾的是，双方都不够明智，也没办法明智。要养更多的小弟，必须以各种方式提高保护费。民众一方，总希望跟高启强搭上关系，从中分得一杯羹。

经济学告诉我们：人总是有许多不同的欲望，实现这些愿望的手段总是有限的。那么你就必须在这些愿望中选择一个优先的目标去实现，放弃价值较低的欲望满足。行动就是取舍。

那么，如果满足嗜血的欲望，就必须摒弃许多其它欲望。你不可能一切都有，必须做出选择。危险的生活和施虐的狂暴也许会让你高兴，实现一时的满足，但它们和不想缺乏的长远安全与富裕是不兼容的。让高启强替自己办事，那你就得交出自由受他摆布。

要想实现富裕和安宁，手段不是黑社会那样的打打杀杀，以他人的牺牲为代价满足自身，而是进行自由交换和和平的分工合作。对于原始野蛮人来说，充沛的武力可能是“生存斗争”的必要手段，但是人有理性，他能够认识到，要改善自身的处境，不是去侵犯他人，而是社会合作与分工，这对自己和他人的长远利益都有利。

所以各自发挥比较优势，实行分工合作，自由交换，才是最好的生存手段。其前提条件就是相互尊重私有产权。互不侵犯财产权，就是和平。这是成本最低、风险最低的生存手段。不断地使这个社会合作的纽带更加紧密，反对任何破坏这个纽带的行为，是永续安宁和幸福的根本保障。

一旦打破这种市场秩序，就会瓦解社会合作这一最根本的福利增进的手段，就会使社会黑社会化，每个人都以侵犯他人财产的方式增进自身福利，结果就是人人财产权不保，人人无法安宁。

五经济学基本原理

在古典时代以前，知识界一直不认为经济有什么规律性可言，他们无法阐发一些原理性的经济学知识，而是从道德和伦理的角度进行经济分析。人们认为，只要有贤能的统治者，有道德情操高尚的民众，就可以建成一个美好的乌托邦。

这种思想统治了人类几千年，东方和西方都是如此，直到古典经济学的出现。经济有其不变的规律性，并且阐述了其中的原理。一个人不能违逆物理学定理行事，但却认为自己可以无视经济学原理，是荒谬的。因为经济学原理就像物理学定律一样，不是谁力量大、意志力强就可以改变的。古典经济学家的不朽功绩是成功地表明了价格现象不是历史偶然事件或者卖家随心所欲的产物，而是由普适的不可改变的供需规律决定的。

他们还表明了价格——通过追求利润的生意人的核算与行动——有效地调节生产过程。但是他们只关注从事生产的商人，也就是“经济人”，他们在最便宜的市场上买进，在最昂贵的市场上卖出，都能用货币核算。

但他们没有考虑到消费者主观的、不可量化的估值和偏好。而那才是一切经济活动的真正原因。

六贸易才是和平的根本保障。

在中国的斡旋下，沙特和伊朗这对死冤家昨天恢复外交关系，这的确是一场大戏，非常出乎意料。在以往的印象中，做这种事的都是美国啊。卡特把埃及总统和以色列总理邀请到戴维营，签署一个中东和平协议；克林顿把拉宾、阿拉法特叫到奥斯陆谈一谈。现在由中国居中成功促和，不难想象这造成了多大的冲击感。

倒也不必过度解读，说美国在中东的影响力要下降了，地缘政治格局要改变了，中国将发挥主导作用了。这个我倒是觉得有点早。我们关注的点也不在谁的政治影响力更大上，而是只要是促进和平合作的事情，我们就乐见。

因为参与和平合作的人口越多，分工就越精细，交换就越频繁，各方民众福利就越增进，今天封锁这个，明天闭关自守，后天互生裂隙，大后天你要买他的东西就不能卖给我东西，这对所有人都不利。所以不论哪里出现和平的前景，让贸易可以正常发生，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是谁促成的，我们都欢迎，这就是提升双方和世界上所有人的福祉。

不过，我国在全球的影响力不断提升，这个倒是不争的事实。

七影响力大的原因是什么？经济强大。

许多爱国者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希望中国的影响力不断强大，把美国摁在地上摩擦。我们不讨论其目的正当性，只讨论其手段。你今天要打打杀杀，明天主张各种干预，后天要反资本，这就是手段与目的的背离，因为你这样做，就是在打击经济，当经济不行了，哪里还有影响力？

之所以能在伊朗和沙特之间成功地斡旋，就是因为我国有超级强大的生产能力，有14亿人的超级大市场。经济强大是根本。

沙特和伊朗，你们都要买我的东西，我也要大批量地采购你们的东西，双方利益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我说话，你们得给点面子。我从沙特这里买东西，是出于自身国民利益，不是因为我支持逊尼派；我卖给伊朗东西，是因为伊朗人民喜欢我的产品，也不是对什叶派有偏爱。你俩要这样正确地想问题，你俩关系好了，咱们三方都互利互惠了，你看这多好！

所以就谈成了。可不就是这回事嘛！

闷声发大财，合作互利共赢，这就对了！多谈生意，少空谈意识形态，事情就好办得多。实际上，最大的意识形态是什么？不论谁说得多天花乱坠

八让人们生活变好，才是最大的意识形态！

做生意就是促进和平。商人喜欢的是老主顾，喜欢回头客，把所有人都当作潜在合作对象，对所有光顾自己的人都笑脸相迎；商人始终在用和平的方式说服你，而不是拿枪指着你脑袋。

国内舆论受到国际舆论——其实就是美国主流舆论的影响，往往会有失偏颇地看待伊斯兰教和伊斯兰文化，放大那里的恐怖主义，放大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冲突。同时许多人相信美国主流媒体的宣传话术：伊朗坏，沙特好。伊斯兰文化曾经在漫长的中世纪引领全世界，是最先进的文化，古典时期的文化传承，就是阿拉伯人的功劳。恐怖主义，也不是伊斯兰的主流，他们对其的痛恨并不亚于我们。逊尼派和什叶派，也不是一见面就杀红了眼。这里面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国家干预主义，以及经济上的贫穷。

就说伊朗好，沙特不好这种刻板印象吧。国内社民派的观点就是，伊朗是一个神权政治国家，搞恐怖主义，对女性非常不友好，动不动就用教法禁锢人民，等等。可是他们居然被美国舆论操纵得完全看不到真相：沙特同样是神权政治国家，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沙特的主流宗教是伊斯兰教逊尼派中最极端的瓦哈比教派，当然，他们认为这是最正宗的伊斯兰教，是“基本教义”，其他的都是异端。

这是一个政教合一的政体，它源自18世纪沙特家族与宗教势力的结盟。受过苏菲主义教育的宗教学者伊本·阿卜杜·瓦哈布决心与苏菲主义决裂，开展宗教改革，排除异端，净化信仰，得到了想统一内志和汉志地区的贝都因酋长伊本·沙特的支持，他们两人相互娶对方的女儿为妻（不准问他们之间怎么称呼这样个问题！），形成了政治和宗教的联姻。

这种神权政治一直延续到今天。极端宗教势力在沙特一直有强大的基础，比如沙特宗教人士Saad al-Hijri，坚决反对女性开车。他认为女性能开车就可以自己去购物，而一旦让女性去购物，她们的脑子就会缩小到男性的四分之一大，不够用。

说伊朗搞恐怖主义？又是受了美国的邪恶轴心和伊朗浓缩铀计划的宣传话术影响。

搞恐怖主义最厉害的并不是伊朗和什叶派，恰恰就是沙特和逊尼派。恐怖大亨本·拉登，他就出自沙特的五大家族之一。事实上，著名的伊斯兰极端组织，基本都是逊尼派，背后都有沙特的影子。例如ISIS。也门为什么内战不止，就是因为沙特在后面拱火。

再说对女性权利的尊重问题。抖音上有一个波斯美女（注意伊朗是波斯人，不是阿拉伯人），叫“伊朗波斯娜菲菲”，穿行于中伊两国之间，拍摄了大量伊朗的日常生活视频，那里就像我国的90年代，经济比较落后，但是人们生活得并不是水深火热。从视频中可以看出，伊朗女性可以随便进出绝大多数公共场所，可以开车坐车，可以和男性朋友独处，吃饭穿衣和生活，禁忌明显比沙特少很多。

说伊朗女性要戴头巾，可是沙特女性是只露眼睛的黑罩袍Abaya啊！

还记得去年疫情期间的女排比赛吗？中国女排队员戴口罩、伊朗女排队员戴头巾，被大家群嘲。但是你见过沙特女排吗?你根本就见不到的。因为她们基本上不被允许参加体育比赛，甚至不能进场观看体育比赛。直到2018年，沙特才开始允许女性驾车——全球最后解除女性禁驾令的国家。

所以你要真比较的话，伊朗在女性权利的各个方面，几乎都超过了沙特。

媒体报道的伊朗女孩被宗教警察暴力致死，导致德黑兰的大规模抗议事件。要知道的是，伊朗女性去抗议了，社交媒体发布了相关报道传遍了全球。但是沙特这样的事情从来不会发生。这表明了什么？表明沙特比伊朗更恐怖。

还有，《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沙特著名记者贾迈勒·卡舒吉吗，他进入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领事馆，然后再也没有出来。沙特王储有重大嫌疑。然而国际媒体美国媒体保持了缄默，你能想象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伊朗吗？国际媒体必然蜂拥而至连篇累牍。

伊朗比沙特更自由。提醒注意逻辑，只是在两国之间进行边际比较，不是说伊朗没问题。你之所以觉得伊朗不好沙特好，不过是因为美国媒体是这样说的，而且美国和沙特关系好

刻意宣扬逊尼派和什叶派之间的冲突和对抗，也是不对的。只要是谁说，某个集体与另一个集体有仇恨，这种集体主义的话术都不可靠。两个教派之间，民族之间，尤其是平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伊拉克的什叶派和逊尼派有仇吗？没多大仇，他们世代生活在一起，差别已经很细微。但是在萨达姆时期，就能发生对什叶派的大屠杀事件。

你说卢旺达的图西族和胡图族，又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呢？也没有。他们实际上就是一个民族，谁先来后到还真不一定。但是就能发生那种骇人听闻的大屠杀。那都是政治操弄的结果。

政客们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煽动族群对立，仇恨是最好的凝聚力，人为制造了冲突和悲剧。但是分析到这里显然是不够的。我们要问：人们为什么同意被他们操纵？

九根本原因就是这样做有利于他们的经济利益。

再强大的宗教，也逃避不了世俗生活的准则，那就是人们总是期待物质丰裕甚于匮乏，偏爱自由甚于奴役。你看那个“伊朗波斯娜菲菲”，就喜欢中国的繁荣好吃好喝；一到中国，马上就时尚漂亮得不得了，一回伊朗，马上就长袍头巾了。张信刚教授在《大中东行纪》中说，他从中东坐飞机回国，当飞机飞出中东国家领空后，那些中东女性马上摘掉头巾，开始描口红。

所以不论是什么意识形态，总是许诺给人们更好的生活，没见过哪个宗教或者意识形态在说：你信我，我保证让你贫困潦倒，让你更不自由，所以你赶紧来信吧！

胡图族对图西族展开无差别大屠杀，是因为图西族当政时期，给予了图西族大量的经济特权，并且在公职人员招录等过程中的大量歧视性规定，致使胡图族的人利益受损。

同样地，逊尼派和什叶派发生的各种争斗，根本原因都是经济动机。一派当政，为了稳固统治，就许诺自己的派别更多的利益，人为制造不平等，伤害对方的切身利益，这才是根本。

约旦国王是什叶派的传人，但是他们国家却以逊尼派居多，为什么反倒和平？就是因为他们相对来讲没有那么多政治操弄和经济权利的不平等。

如果不人为地制造不平等，造成经济上的巨大落差，让财产权有保障，人人有平等的权利，交换共赢，哪里来的冲突？什叶派会因为一件商品是逊尼派生产的就不用吗？

所以还是那句话，自由交换，闷声发大财，就对了，和平才可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