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支付,只能越转越穷

转移支付,只能越转越穷……

Original 关不羽 关胖本胖 2023-05-15 11:22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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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谈到转移支付的问题时,很多欠发达地区的读者会有“别动我奶酪”的护食反应。**他们认为“这些钱砸到经济欠发达地区,民生水平总是提高了”。其实,彼之奶酪,汝之毒药。**砸钱是砸不出民生水平提高的,只会造成区域经济发展的结构性扭曲,长期贻害耽误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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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支付不能“造富”

提高民生水平,最核心的数据是人均可支配收入。在很多人想象中,通过东部发达地区大规模财政转移支付,欠发达地区“人均吃大户”,真香。按照这一想象,转移支付的增长和人均可支配收入之间应该同步增长。那么,人口少、转移支付高的西部省份,应该最能体现“人均吃大户”的优势。700万人口的青海,人均收入增长和转移支付之间关系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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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青海省进账的转移支付为193.31亿元,人均可支配收入为0.87万元。

2022年进账的转移支付1471.85亿元,是2010年的7.6倍。同年,青海省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为2.7万元,为2010年的3.1倍。显然,转移支付快速增长速度和人均收入增长之间是不成比例的。

2010年以来,青海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基本保持每年1500元左右的匀速增长。同一时期,转移支付激增,并没有转化为收入增加的明显推动力。

再和全国做个比较。2010年到2022,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2.9倍,青海同期的3.1倍,并不亮眼。就这0.2的“优势”,和转移支付也不见得有多少关系。因为2001年到2010年,青海省的GDP增速、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长常年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2015年后转移支付力度进一步加大,转移支付增长速度和人均收入增长速度的背离反而更加明显了。青海省的转移支付,从2015年的459.88亿元增长到了2022年1471.85亿元,增长了3倍有余。但是,同期青海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仅从1.58万增长到了2.7万,仅增长了1.8倍,仅高于全国平均值0.13。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转移支付对经济欠发达地区居民的收入增长贡献并不明显,相关性很弱。和转移支付同步增长的不是收入,而是地方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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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支付推高地方债

2022年青海收到转移支付1471.85亿,人均2万多,要是都分配给青海人,接近收入翻番了。这等好事,纯属臆想。

因为,**转移支付并非政府主导的“收入再分配”,按照“人头”发放的直接现金补贴不仅范围小,而且金额也很低。**诸如农村医保之类的“补人头”,撑死也就一年几百。大部分转移支付的钱都去搞“项目学”了。

转移支付大幅增长是2008年后多轮大基建的伴生物,资金主要流向了大小项目工程中。很多转移支付都是指定用途的专项拨款,主打“民生项目”牌。民生是前菜,项目才是主菜。

借着民生搞工程的“项目学”,大行其道。比如,三四线城市把货币化棚改完成了房地产。发出去的人头费补靠房地产项目的土地财政收回来。再如,“再穷不能穷教育”,一个个网红“最美学校”拔地而起,几亿十几亿的资金套出来,项目营运成功。

住房、教育、卫生这些“民生牌”打完了,也没关系。脑洞大一点、思维发散一点,啥不是民生呢?发展地方经济、培育重点产业,不是“民生”吗?旅游的故事最好讲,水司楼来一个,女神像也要上,有山山水水的造景区,没山山水水的造山水。

用转移支付资金用搞项目。项目越搞越多、越搞越大,就要配杠杆融资。配上杠杆就成了债务包。转移支付激增的十几年,也是地方债激增的十几年,高度同步。

2011年,审计署公布了首次全国性三级地方政府债务审计结果:截至2010年末,地方性政府债务余额共计10.7万亿元。2022年,同一口径对应的显性地方债35万亿元。增加了3倍多。同期,转移支付从2.7万亿增长到了10万亿。显性地方债增长和转移支付是同比增加的。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杠杆的威力是惊人。这十几年来,隐形地方债从无到有,膨胀到了65万亿的巨大规模。还有,造“最美学校”也离不开金融杠杆,地方事业行政事业性负债9.9万亿。

转移支付天量资金流进了工程,成了地方财政撬动金融渠道的杠杆。因此,转移支付的结果不是造富,而是生债。十几年大规模转移支付,流入中西部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外财”越多,债务负担就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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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给钱越穷,反常识吗?并不是,这在日常生活中很常见。亲戚朋友遭灾,接济一笔钱。希望给他家孩子买点好吃的、振作起来干点买卖,是有效的。可是,长期给,越给越多,钱来得容易,他就捧着钱进赌场了。输钱的速度比给钱的快,就借上高利贷了。

今天中国地方债务滚雪球也是类似的情形。没有大规模转移支付的财政想象空间,银行敢借那么多钱给地方政府和大小城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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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留地方的挤出效应

**转移支付的“外财”,“吃大户”的想象是雨露均沾、人人有份的直接分配,真正的“转移支付”是各级政府的项目学“上半身循环”。**个人的钱包能不能因此受益,得看圈层位置。

行政主导的资金运用,按照权力中心的圈层等级分配利益。圈里的公家人、国企以及少数关系户,按照吃肉、喝汤、啃骨头的秩序分配利益,圈外的只剩下吃土——债留地方,倒是雨露均沾的。

比债务痛苦更严重的是大量资金强行注入对经济结构的扭曲,大量资金无效占用社会资源造成了挤出效应。应该发展农业的地区,硬搞旅游,挤掉了农业经济的发展空间。结果旅游没搞成,农地没了,农民怎么办?应该踏踏实实高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强行大建高端产业园区,挤掉了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发展空间。结果产业转移走了,打螺丝的失业了。这些都是资源错配的挤出效应。债务风险的本质就是资源错配,资源无效投入挤掉了经济健康发展的空间。

因此,转移支付是“上半身循环”,造成的后果却会危及“下半身”的民生,公共服务水平下降,产业凋敝、失业风险都是民生毒药。

总之,“民生”不是乱给钱、乱花钱的挡箭牌。转移支付透支经济是双重伤害,是对发达地区竭泽而渔的伤害,对欠发达地区是债留地方、扭曲经济结构的伤害。如何将转移支付控制在适度规模,**转移支付资金如何合理应用,是重要的经济议题。除了“项目学”的圈内受益者,**大可不必出于“吃大户”想象积极护食——奶酪是他们的,留给普通人的只有债务和失业。

贵州把问题的严重性摆上了桌面

Original 关不羽 关胖本胖 2023-04-14

沉重的地方债压力之下,贵州第一个喊出“我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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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不可能,化债也不行

这份公告很坦率,也很有技巧。

首先,公告中列举的三城一区,堪称省内的经济精华区域。贵安是国家级新区,和贵阳的关系类似浦东新区和上海。遵义是省内经济第二大市,2022年GDP 4401亿元,仅次于省会贵阳的4921亿元。毕节的GDP 2207亿,排名省内第三。六盘水GDP 1503亿省内排名第六,但是交通条件、工业基础优于第四、第五的两个自治州。一省的经济精华都“异常艰难”,其余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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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有了化债。**化债又“异常艰难”,那就靠“化缘”?但是,财政部对地方债“谁家孩子谁抱走”的处置原则下,“化缘”好像也说不出口,只能寻求“智力支持”。

其实“智力支持”早就有了,去年年底遵义城投156亿贷款展期20年的重组方案,已经超出了正常智力的极限了。还能怎么智力支持呢?说的是智力支持,惦记的还是印钞机吧。可是,央行刚出炉的数据显示,3月末M2余额增长12.7%,印钞机已经超负荷工作了。还能指望得上吗?

贵州把问题的严重性摆上了桌面,不是坏事。利空出尽才能有稳定预期。看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做不到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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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乱画圈,分散乱举债

中国地方债务堆积“养蛊”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广义财政严重缺乏透明度。表内表外、平台国企,省市区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花里胡哨一堆账。以贵州为例,广义地方债到底多大规模,至今都没有一个公开的准确说法。负债率到底是常年显示的60%出头,还是2020年末公布的155%,甚至更多,无从得知。

或许贵州省政府研究中心也说不出这个债务包袱到底有多大。因为钱是各个层级、各个渠道以各种名目借的,有不少借的时候刻意回避了广义地方债的属性。到还钱时,银行都是找政府要钱的,只能被动“并表”。所以,省研究中心的调查组不下去兜一圈,也不知道“养蛊”已经养到了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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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普遍相信政府强势行政集中决策,可以避免市场的“分散谬误”,但是地方债务堆积的真实情况打破了这一想象。庞大的地方债很分散,省市(地)区(县)每级政府都可以有数家城投金融平台,每家城投都可以凭着政府信用背书去借钱,此外还有部分地方国企也参与了广义地方债的金融游戏。

行政主导的举债缺乏市场风险意识,那些除了政府信用背书一无所有的地方金融平台企业,**既没有承受风险的安全冗余,也不具备经济核算风险意识。**规划部门负责在地图上画圈,地方金融平台负责去找钱。反正上面敢画多大圈,下面就敢借多少钱。这种“任务驱动”而非“市场驱动”的举债,不出错才怪。

地方债务就是这样又集中又分散地堆积起来的。集中乱画圈,分散乱举债,集中谬误和分散谬误叠加,挖坑效率何止翻番?

从画圈到举债,只有内部审核流程的监督。反正债务是以各种不同的名义,装在了不同的口袋里,系统内上下相蒙,系统外全然不觉。很多民众甚至产生了“政府能凭空变出钱”的错觉,其实哪来凭空变出来的钱?借来的都是要还的,还不出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贵州昭告天下“我不行了”,打破了部分民众“政府无所不能”的幻觉,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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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地方债,不能“心慈手软”

在地方债的金融游戏中,银行也不是无辜的受害者。银行作为金融机构,是经济核算的重要节点,要按照严格的风控标准评价债务人。但是,对行政强势、政府万能的迷信,银行解除了风控的武装。

但凡银行有起码的风控意识,就不会有今天“化债”的烂局面。贵州省人口不到四千万、GDP勉强过2万亿,经济薄弱不是秘密。而且,贵州省的负债率多年来居高不下,常年60%左右的负债率排名全国各省市第一。财政能力已经高度透支,为什么各家银行竟然敢借?一年10亿元财政收入的独山县,竟能从金融机构借400亿元盖大楼。匪夷所思。风控系统完全失灵,这算什么金融系统?被批评“没系统”,冤吗?

如今债务风险大白于天下,该认的就得认。地方政府要认账,银行也要认栽。没什么智力支持能够担得起这张大单,更不要想着靠印钞机填坑。

广义地方债务六十多万亿的庞大体量,哪怕一半是坑,也对应了三十多万亿的货币。这要是印钞填坑,必然导致M2爆表。风险延烧到货币,那真成了系统性风险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地方债处置不能“心慈手软”,该坏账的就坏账,该破产的就破产。哪怕付出硬着陆的代价,及时止损总比滚雪球后的晚着陆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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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空不出尽,预期就无法稳定。

地方政府债务危机涉及的问题很多。最根本的问题是,违背经济规律,不顾实际经济基础,盲目相信政府投资拉动经济。通过大规模转移支付和大举借债,热钱大量涌入,贵州前几年的GDP数据被“装修”得非常好看,甚至疫情期间依然保持了较高的名义GDP增长率。但是,这种烧钱烧出来的好数据是没有实际经济效益支撑的。刚进入偿债周期,就露出了骨感的底色。

贵州的经济基础薄弱,名义GDP增长1、2个点,根本不够覆盖债务增长。好比说,往盐碱地里撒一百斤种子,收五十斤粮食,这算什么真实增长呢?这样违背经济常识的做法,却能绕过各级政府的财政纪律、金融系统的风控系统,众目睽睽之下挖了个债务大坑。

**违背经济规律,一定会付出代价,无法回避。贵州公开承认“无力化债”,也算是直面事实的勇气,不失为收拾烂摊子的好开头。**那么,接下去只有以更大的勇气把烂摊子收拾好,有多大欠账付多大代价,不能回避,也无从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