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本性是邪恶的吗?

风灵
资本主义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物质文明。过去三百年,世界从普遍贫困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然而,它的伦理正当性却始终备受争议。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每一个毛孔都带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孟德斯鸠却认为:“哪里有商业,哪里就有美德。”
在我们的日常认知中,这种矛盾同样无处不在:一方面,我们赞扬企业家精神;另一方面,我们又常常怀疑“资本做的局”,更痛恨“资本的剥削”。
在这样的公共争论与现实矛盾之间,我们往往只看到现象,却缺少一个更深的道德框架。因此,本期英文原著阅读课程,我们精选了当代自由意志主义思想家汤姆·G·帕尔默(Tom G. Palmer)主编的文集**《资本主义的道德》(The Morality of Capitalism)**。这也是我们阅读课程举办三年以来,首次聚焦“道德伦理”这一主题。
我们将通过阅读与讨论,从道德视角重新审视自由市场与现代社会的价值基础:
为什么自愿交换是一种伦理行为?
为什么企业家精神不是贪婪,而是创新的勇气?
为什么法治、契约与信任,是市场秩序的道德基石?
理解资本主义的道德性,不是为资本辩护,而是为自由辩护——为我们共同生活的现代社会找到更深的价值根基。
尽管本书是一册薄薄的小册子,但翻开目录,你会看到许多如雷贯耳的名字,可谓是当代自由思想的大咖云集,为我们奉上一场跨学科的思想盛宴:
经济史大师德尔德丽·麦克洛斯基(Deirdre McCloskey)——以“资产阶级美德”重塑资本主义的伦理根基;
加图研究所思想旗手大卫·鲍兹(David Boaz)——以制度与自由的论证奠定理论框架;
Whole Foods 创始人约翰·麦基(John Mackey)——以“有意识资本主义”展示企业如何在竞争中实现社会价值;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弗农·史密斯(Vernon Smith)——用实验验证市场自发秩序的可信性;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Mario Vargas Llosa)——从人性、权力与文明的角度捍卫自由;
奥派经济学家路德维希·拉赫曼(Ludwig M. Lachmann)——以其对主观主义和市场过程理论的深度洞见,提醒我们资本主义秩序的核心在于个体心智的异质性与自发协调的复杂性。
汤姆·G·帕尔默(Tom G. Palmer)——作为全球自由主义运动的重要推动者,连接思想与现实世界;
中国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Mao Yushi)——以中国经验提醒我们:资本主义的价值不在口号,而在市场制度如何真正保护普通人的选择权。
本书之所以重要,不仅因为它解释资本主义“为何有效”,更因为这些来自经济学、文学、企业管理与公共思想领域的作者共同回答了一个更深刻的问题:为什么自由与市场不仅是高效的制度,也是一种值得被捍卫的道德秩序。
1.我完全同意彼得·莱文(Peter Lewin)和杰弗里·霍奇森(Geoffrey Hodgson)的观点:自亚当·斯密时代以来,“资本”(capital)与“资本品”(capital goods)这两个术语长期被用来指代两种完全不同的现象范畴,这在资本理论中造成了诸多困惑与谬误。然而,鉴于这些术语已深深植根于经济学家的词汇体系,且极不可能被替换,我认为更稳妥的做法是——通过明确界定这些术语所指代的对象,来克服这一语义难题。在此,我认为米塞斯(Mises)用来描述资本“会计概念”的生动论述,或许能为我们的共同努力提供帮助。米塞斯(1998,第511页)曾写道:
“资本这一概念在有形的物质世界中并无对应物,它仅存在于进行规划的人类头脑之中。”
借鉴米塞斯的观点,我们可通过以下方式阐释这两个概念的差异:“资本品存量”概念,如同实际支付的价格一样,是对“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可观察且具体的估值与行动结果的一阶抽象;与之相反,从经济学家观察者的视角来看,“资本”是一种二阶抽象,它指代被分析的行为主体在评估和规划具体行动对象(即异质资本品存量)的用途时,所运用的不可观察的心智范畴。这些概念在解释企业家在生产中的作用时具有互补性。在此,我同意罗斯巴德(Rothbard,1977,第6页)的观点:“费特(Fetter)将资本视为资本基金的观点,与奥地利学派将资本视为具体资本品的观点并不矛盾;它们在资本理论的不同领域发挥着作用。”
2.杰弗里·霍奇森发出明确呼吁,反对“资本”一词所指代的概念看似无休无止的扩散,我对此深表赞同。我们必须坚决主张:“资本品”指的是耐用且可再生产的生产资料,它们是能在市场上通过货币租金实际交易其服务的来源;而且,这些“租金载体”(采用费特提出的这一贴切术语)本身是可转让的财产,也能在市场上按其未来租金的资本价值进行交易。
彼得·克莱因(Peter Klein,2009)曾尖锐批评“将‘资本’泛化使用,用以描述任何定义模糊、可积累且具有价值的事物”的现象,在此我冒昧地大段引用他的论述:
“于是,知识、经验和技能变成了‘人力资本’或‘知识资本’;人际关系变成了‘社会资本’;品牌名称变成了‘声誉资本’,诸如此类。我担心这种术语使用带来的混淆多于澄清。我不反对在松散的口语语境中使用这些说法:比如‘上学是对人力资本的投资,或是对个人人力资本存量的多元化’;‘如果上学帮我找到高薪工作,那我的人力资本就获得了良好回报’;‘随着年龄增长,我记不住新东西,所以我的人力资本在快速折旧’,等等。但我们不应将这些比喻过于当真。
在经济理论中,资本要么指金融资本,要么指异质可转让资产的存量——即那些可在市场上交易、且能通过价格理论进行分析的商品。它们的租金价格由边际收益产品决定,而其购买价格则由这些未来租金的现值决定。严格来说,知识并非资本,因为它无法在市场上交易,也不存在租金价格或购买价格。市场交易和定价的是劳动服务,而我们无法将劳动报酬(工资)分解为单独的‘努力回报’和‘人力资本租金回报’两部分。
有些劳动服务在市场上能获得更高价格,是因为它们具有更高的边际收益产品(MRP)。这种工资溢价的部分原因可能是智力或经验,部分可能是与其他人力或非人力资产的互补性,部分可能是辛勤工作,等等。但这些都是边际收益产品(进而也是工资)的决定因素,而非不同类型的要素回报。
此外,企业家需要用基数来计算其资本存量的价值,判断其价值是在增加还是减少,等等。但我无法衡量自己的人力资本存量,无法确定它随时间推移是在增加还是减少,也无法计算某一项人力资本投资的投资回报率(ROI)——因为不存在相关价格,也没有可衡量的单位。从‘能持续存在、可不断积累、能带来收益’等角度来看,知识或许‘类似资本’,但它并非像机器或冰箱那样的、字面意义上的资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