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差额论:一个被奉为神圣信条的“笑话”

翻译连载 | 《经济诡辩》第一系列,“番外篇”
(本文应该是中文首译)
法文版编者注:
在1850年度财政开支总预算的讨论中,莫甘先生于议会讲坛上天真地阐述了陈旧的贸易差额谬论(见3月27日《导报》)。巴斯夏早已在《经济诡辩》中驳斥过这一理论,此处他认为有必要再次进行批驳;但因健康状况不允许他登台发言,遂于1850年3月29日,将文本投寄一家日报发表,现予以转载。值得注意的是,为阐明论点,作者简化了假设性计算,略去了1845年曾使用的若干要素(参见第四卷第52页)。
贸易差额
文/巴斯夏 译/刘伟池
贸易差额论已被奉为神圣信条。
其内涵人所共知:一国若进口多于出口,其差额即为亏损;反之,若出口超过进口,其超出部分便构成利润。此说被奉为公理,立法亦以此为圭臬。
就在前天,莫甘先生手拿数据,义正辞严地警告我们:法兰西居然在自愿地、无端地做着亏本生意,每年在对外贸易中白白损失2亿法郎。
“你们听着!在过去十一年的贸易中,你们已经亏损了20亿!”
接着,他将这套万无一失的准则应用于细目,又告诉我们:“在1847年,你们在制成品方面的出口额为6.05亿,进口额仅1.52亿。因此,你们赚了4.5亿。”
“而在天然物产方面,你们的进口额达8.04亿,出口额却只有1.14亿,因此,你们亏了6.9亿。”
一个人竟能如此天真而又无畏地,将一个荒谬原则的所有推论都演绎出来!莫甘先生竟有如此本事,让贸易差额理论沦为笑柄,连达布莱先生和勒伯夫先生都为之捧腹。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实在令我不禁心生妒羡。
那么,就让我来领教一下,莫甘先生及所有禁令主义者奉行那套损益算法,究竟有何高明之处。我将通过讲述自己亲身经历的两笔商业交易来阐明这一点。
那时我在波尔多,手头有一桶价值50法郎的葡萄酒。我将其发运至利物浦,海关在登记册上记录了一笔50法郎的出口。
抵达利物浦后,这桶酒卖了70法郎。我的代理人将这70法郎换成了煤炭,而这批煤炭运回波尔多时,市价为90法郎。海关随即又记录了一笔90法郎的进口。
贸易差额显示:进口超额,40法郎。
根据我的账簿记录,我始终确信这40法郎是盈利。但莫甘先生却教导我这是亏损,并且法兰西也因我而亏损了40法郎。
莫甘先生为何会认为这是一笔亏损呢?因为他认定,任何进口对出口的超额,都必然意味着有一笔差额需要用真金白银来支付。可是在我讲述的这笔交易中——而这恰恰是所有盈利性商业活动的缩影——需要支付的差额又在哪里呢?一个商人会比较不同市场的通行价格,只有当他确定——或至少有机会——能让出口价值以增值的形式收回时,他才会决定进行交易。这个道理就那么难懂吗?因此,莫甘先生所谓的亏损,实应称之为盈利。
在那笔交易完成没几天,我竟天真地萌生悔意,懊恼自己当时没把交易推迟些。原来,葡萄酒的价格在波尔多下跌了,而在利物浦却上涨了。要是我没那么仓促,本可以用40法郎买入,再以100法郎卖出。说实话,我原以为这样一来,我的利润会更丰厚。但经莫甘先生点拨才明白,要是真那样,亏损只会更加惨重。
尊敬的编辑先生,我的第二笔交易,结局就完全不同了。
我从佩里戈尔采购了一批松露,成本100法郎。这本是为两位著名的英国大臣准备的,可以卖个极高的价钱,我盘算着换回一批好书。天晓得!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自己把它们吃了呢(我说的是松露,不是书籍,也不是托利党人)。那样的话,至少不会像后来那般血本无归。只因那艘载着松露的船,在刚驶出港口时便沉没了。海关当时记录了一笔100法郎的出口,之后却再也未能登记任何相应的进口。
于是,莫甘先生会说,法兰西净赚100法郎!因为多亏了这场沉船事故,出口足足比进口多出了100法郎。要是事情没这样发展,要是我真换回来价值两三百法郎的书籍,那反而会让贸易平衡变得“不利”,法国也会因此 “亏损”。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这实在可悲:所有商人眼中明明白白的亏损,到了那群天天把“反对理论”挂在嘴边的理论家口中,竟然就成了盈利。
而从实践的角度来看,这就更加可悲了,因为这会导致什么后果呢?
不妨设想一下,假如莫甘先生有权力(在某种程度上,他通过其议会投票确实拥有这种权力),用他自己的计算和意志去取代商人的计算和意志,并按照他的说法,“为国家建立完善的工商业体系,为国民劳动注入强劲的推动力”,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凡涉及国内低价采购、国外高价售出,并将销售所得换成国内紧俏商品的交易活动,莫甘先生都会通过立法予以取缔——因为这些活动恰恰会导致进口价值超过出口价值。
与之相对,凡是符合以下模式的企业,他则会予以容忍,必要时甚至会通过发放补贴(即向公众征税)来加以扶持。这个模式就是:在法国高价买入,再到国外低价卖出;换言之,出口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换回对我们无用的东西。于是乎,在这方面他会赐予我们百分之百的自由,让我们把巴黎的奶酪运到阿姆斯特丹,再把阿姆斯特丹的时尚玩意运回巴黎。因为可以肯定,在这类贸易中,贸易差额绝对会有利于我们。
是的,这很可悲,我甚至敢说,这是一种有辱人格的行径——立法者居然不让利益当事人自己去决策、自己去行动,自己去承担那份风险和回报。如果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每个人至少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犯了错的人会受到惩罚,并自行纠正。可一旦立法者跳出来发号施令、横加干预,万一他头脑中盘踞着一个骇人的谬误,那么这个谬误就必然会成为整个伟大民族的行为准则。在法国,我们深爱自由,但我们却鲜少理解自由。啊!让我们努力去更好地理解自由吧,这样我们对它的热爱只会有增无减。
莫甘先生以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断言,在英国没有一个政治家不信奉贸易差额学说。在计算出我国因进口超过出口而造成的所谓亏损之后,他大声说道:“要是把这么一张报表摆在英国人面前,他们定会吓得瑟瑟发抖,下议院里每个议员都会感到自己席位不保!”
而我则要断言,倘若有人跑到英国下议院去说:“我们国家的出口总值超过了进口总值”,那才会让他们感到岌岌可危。而且我敢打赌,你绝对找不到一个演说家,敢站出来补上一句:“这笔差额正是我们的利润。”
在英国,人们深信:一个国家,收到的比付出的多,才是至关重要的。他们更洞察到,这恰恰是所有商人的天然倾向。正因如此,英国人最终选择了“任其自然”(laisser faire),还给贸易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