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不一定带来和平:警惕繁荣后的军国主义

一个国家,如果想要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就必须耗费巨额的资本。

这意味着,一个市场经济不发达、生产力低下的国家,根本不可能支撑起一支现代化的强大军队。

然而,历史的悖论在于,当一个国家的经济高度发达,积累了足以供养强大军队的雄厚物质基础时,如果其人民未能有效地约束军国主义意识形态的膨胀,那么这股力量不仅可能给全球带来毁灭性的灾难,最终也会反噬自身,造成难以估量的破坏。

警惕发达国家的军国主义

历史反复告诫我们,文明的进步和物质的富裕并非天然的和平保证。

恰恰相反,当一个国家掌握了强大的经济实力,拥有了组织和生产大规模战争机器的能力时,如果权力得不到有效制约,意识形态走向偏执,那么其潜在的破坏力将是空前的。

奥地利学派的警钟:国家、市场与战争

奥地利学派以其对自由市场、私有产权和有限政府的坚定捍卫而闻名。他们对国家权力扩张的警惕,尤其是对军国主义的批判,提供了独特的视角。

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经济计算与国家干预的陷阱

米塞斯是20世纪最伟大的自由主义思想家之一,他深刻揭示了国家干预对经济计算的破坏。在《人类行动》等著作中,米塞斯强调市场价格体系是进行合理经济计算的唯一工具。价格反映了稀缺性、偏好和成本,引导着资源的有效配置。

在米塞斯看来,军国主义本质上是一种大规模的国家干预。

当国家将大量资源从和平的生产性活动中转移到军事领域时,这种转移并非基于消费者需求或市场效率的考量,而是基于政治、意识形态或战略目标。

这种资源配置的扭曲将有如下后果:

一是会导致资源错配与浪费。 军事生产往往不顾成本效益,只求满足国家指令。缺乏市场价格的引导,国家无法有效判断枪炮、坦克、飞机等军事产品的真实成本与替代用途,导致资源浪费,甚至出现“为战而战”的荒谬现象。一个国家的经济越庞大,这种错配和浪费的绝对量就越大。

二是会导致“干预主义螺旋”。 米塞斯指出,国家对经济的每一次干预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为了纠正这些后果,政府不得不进行更多的干预,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军国主义也不例外。

为了维持庞大的军队和军工复合体,政府需要不断增税、发行国债,甚至采取通货膨胀政策,这进一步扭曲了市场,侵蚀了国民财富,最终可能导致经济崩溃。

三是对和平生产的挤出效应。 军事部门吸收了大量劳动力、资本和原材料,这些本可以用于改善民生、发展科技和创新。一个国家越是投入战争,其和平时期的生产力就越可能被削弱。

米塞斯认为,一个真正的市场经济国家,其经济活动应以满足消费者需求为导向,而非国家战争机器的需求。军国主义是与自由市场原则背道而驰的。

穆雷·罗斯巴德:国家即强盗,战争即犯罪

作为米塞斯最杰出的学生之一,罗斯巴德进一步发展了奥地利学派的无政府资本主义思想。

他认为,国家是唯一一个获得社会认可的、通过系统性暴力和掠夺来获取收入的机构。

换言之,国家本质上是一个“有组织的犯罪团伙”,其权力来源并非自愿交换,而是强制征税和垄断暴力。

在《为新自由而战》等著作中,罗斯巴德对战争发出了最强烈的谴责,将其视为对非侵犯原则(Non-Aggression Principle, NAP)的最极致违背。非侵犯原则认为,任何人或团体都不得发起针对他人人身或财产的武力威胁或实际暴力。

罗斯巴德指出,战争是国家权力的终极扩张: 战时,国家可以轻易地征兵、征税、控制物价、配给物资、审查言论,公民的自由被极度压缩。

正如兰道夫·伯恩所言:“战争是国家健康之所在。”通过战争,国家能够将所有社会力量统一到其旗帜之下,压制异议,成为至高无上的权威。

战争还是针对无辜平民的犯罪。现代战争,尤其是全面战争,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对平民的杀戮和财产的破坏。

罗斯巴德强调,无论战争的理由多么“崇高”,任何对非战斗人员的攻击都是不可饶恕的犯罪行为。

国家声称的“国防”权力,不应成为其在全球范围内发动侵略、奴役他国人民的借口。

他还指出了军工复合体的寄生性。

罗斯巴德严厉批判了军工复合体——由军事部门、军火制造商和政治家组成的联盟。

他认为这个复合体通过鼓吹战争威胁、制造虚假敌人来获取巨额利润,它对国家的经济和自由构成巨大的威胁,因为其存在本身就依赖于持续的军事冲突或紧张局势。

罗斯巴德的理论提醒我们,无论经济如何发达,一旦国家机器被军国主义意识形态所绑架,它就会利用其强大的经济基础,将公民的财富和生命转化为对外侵略和压迫的工具。

汉斯-赫尔曼·霍普:民主的弊端与通向集权之路

霍普继承并发展了米塞斯和罗斯巴德的思想,尤其以其对民主制度的批判而著称。在《民主:失败的上帝》等著作中,霍普认为,与世袭君主制相比,民主制度在某些方面反而更容易导致战争和国家权力的扩张。

霍普的核心论点是:

民主领袖的“租金最大化”行为: 君主制下,君主对国家拥有“私人所有权”,因此有动机像管理私人财产一样,追求国家的长期繁荣和资本的积累,以期将其传承给后代。

而民主制度下的领袖,作为临时性的“受托人”,他们对国家(“公共财产”)没有私人所有权,只在位几年。这使得他们倾向于“最大化短期租金”,即在任期内尽可能多地攫取利益,而将成本转嫁给未来世代和广大纳税人。

这种短期主义和责任分散,使得民主领袖更愿意发动战争,因为战争带来的政治红利(例如提高支持率、转移国内矛盾)可以在短期内兑现,而战争的巨大成本和长期破坏则由整个社会承担。

多数人暴政与意识形态灌输: 民主制度强调多数人的意志,这为国家通过教育、媒体等手段进行意识形态灌输提供了便利。

国家可以利用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等情感,将对外战争描绘成“正义之举”,从而获得多数民众的支持。这种集体的非理性狂热,使得和平理性之声难以被听到,最终可能导致全体民众被绑上战车。

中央集权的危险。民主制度往往伴随着国家的中央集权化。一个高度集中的国家,拥有更强的调动资源和实施大规模行动的能力,包括发动全面战争。这与米塞斯和罗斯巴德对国家权力扩张的担忧不谋而合。

霍普的理论让我们看到,即使在表面上最“自由”的民主社会中,也可能存在军国主义滋生的温床,尤其是在缺乏对个人权利和私有产权严格保护的情况下。当经济发达的国家,在民主的框架下被民族主义和短期利益驱动时,其破坏力甚至可能超越传统专制帝国。

历史的血与火:发达国家的军国主义样本

有了奥地利学派的这些理论,我们来看看历史上的三个发达国家如何陷入军国主义的深渊,并付出惨痛代价。

德国:从普鲁士精神到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德国,无疑是欧洲最先进的工业强国之一。

其在钢铁、化工、机械制造等领域的技术水平和生产能力均位居世界前列。

这种强大的经济基础,为德国构建一支与其经济实力相称的现代化军队提供了坚实保障。

然而,德国的经济发展,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根深蒂固的普鲁士军国主义精神。这种精神强调纪律、服从、国家至上和军事扩张。

一战前,德国军费开支急剧膨胀,海军建设与英国展开军备竞赛。施利芬计划(Schlieffen Plan)等进攻性战略的制定,反映了其对战争的渴望和准备。

一战爆发后,德国迅速转向战时经济。国家对工业生产、物资配给、劳动力分配实行全面干预和控制。

市场价格体系被行政命令取代,效率低下,资源浪费严重。

例如,“猪肉危机”和“萝卜冬天”等事件,正是战时经济下资源计算失效的体现。尽管德国在开战初期凭借其工业实力取得优势,但这种非市场化的经济模式,最终无法长期支撑其战争消耗。

资源的枯竭、民众生活水平的下降,最终导致了内部崩溃。

二战时期,纳粹德国更是将军国主义推向极致。

魏玛共和国时期,虽然在形式上是民主政体,但正如霍普所言,民主领袖的短期主义和对民粹的迎合,为希特勒的上台提供了土壤。

希特勒利用民族主义和对外扩张的承诺,迅速将德国经济转变为彻头彻尾的战争机器。国家对关键工业企业实行强制合作或直接控制,推行“四年计划”,一切为了战争服务。

纳粹德国对犹太人、斯拉夫人等进行的大规模种族灭绝,对欧洲各国的野蛮侵略,以及对无辜平民的轰炸,是人类历史上对非侵犯原则最血腥的践踏。

整个国家在纳粹军国主义的裹挟下,将人民的财富和生命投入到一场灾难性的扩张战争中。最终,德国的经济和文明在战火中彻底毁灭,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这正是发达国家军国主义失控的典型案例。

日本:从明治维新到“大东亚共荣圈”的幻灭

19世纪中叶,日本通过明治维新迅速崛起,成为亚洲首个实现工业化的国家。

在西方列强的刺激下,日本将强大的经济实力迅速转化为军事力量,建立了现代化的海陆军。在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中取得胜利,进一步刺激了其军国主义的膨胀。

20世纪30年代,日本经济已相当发达,但其军国主义思想日益浓厚。

军方控制了政治主导权,将“大东亚共荣圈”视为其扩张的借口。

日本在朝鲜半岛、中国东北的殖民和侵略,以及随后全面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爆发,都是其发达经济支撑下的军国主义恶果。

日本的战时经济同样呈现出巨大的扭曲。

为了支持侵略战争,日本政府对经济实行全面管制,推行“总力战”体制,将国内所有资源都用于军事目的。军费开支在国家预算中占据压倒性份额,消费品生产被压缩,通货膨胀严重,民生凋敝。

这种脱离市场供需的资源配置,导致了经济效率的急剧下降和物资的极大匮乏。例如,战时日本民众长期处于饥饿和贫困状态,而军工企业却在源源不断地生产武器。

日本军国主义在亚洲犯下了累累罪行:南京大屠杀、“731部队”的反人类实验、对战俘的虐待、以及在东南亚的殖民压迫,都是对无辜生命和财产的肆意侵犯,彻底违背了非侵犯原则。

这些暴行是国家权力在军国主义意识形态下失控的必然结果。

霍普对民主的批判,在日本的情况中也有所体现。

尽管日本在形式上保留了天皇制,但军方利用其强大的影响力,通过各种手段控制政府,并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民众中的极端民族主义情绪。

军国主义者通过宣传和教育,将对外侵略包装成“解放亚洲”的“圣战”,使得大部分民众在国家机器的裹挟下,成为军国主义的帮凶。

最终,日本在二战中遭受重创,经济几乎被摧毁,国土沦为废墟,也为亚洲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

美国:从冷战到“永恒战争”的阴影

二战后的美国,凭借其完备的工业体系和战争中积累的财富,一跃成为全球头号经济强国。

然而,这股强大的经济力量,也滋生了独特的军国主义倾向,尤其是在冷战时期和“9·11”事件后。

美国军事-工业复合体的形成及其对市场经济的扭曲,会带来巨大的破坏力。艾森豪威尔总统曾警告这种力量的危险性。

冷战时期,美国长期保持庞大的军费开支,持续投入研发和生产先进武器。

这种巨大的政府采购需求,使得大量企业并非为了满足消费者需求而生产,而是为了迎合军方的订单。

这导致以下的问题:

一是资源配置的政治化。国防合同的分配往往受到政治游说和特殊利益集团的影响,而非市场竞争的优胜劣汰。这使得效率低下的公司也能凭借政治关系生存,而真正符合市场需求的创新可能被忽视。

二是创新方向的扭曲。许多顶尖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才智被引导到军事技术研发上,而非民用创新。虽然部分军事技术会转化为民用,但整体而言,这种资源导向削弱了市场的活力。

三是财政赤字和通货膨胀。持续的巨额军费开支是美国财政赤字的重要原因之一。为了弥补赤字,政府往往通过增发国债或央行印钞,这都可能导致通货膨胀,损害民众的购买力。

在世界,特别是从朝鲜战争、越南战争到冷战后在伊拉克、阿富汗的军事行动,美国在全球各地都在进行军事部署和干预。

这些行动都是是对非侵犯原则的公然违反。

即使打着“传播民主”或“反恐”的旗号,对他国主权的侵犯、对平民生命的威胁和剥夺,都是不可接受的。

这些军事行动不仅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也耗费了美国纳税人天文数字般的财富。

霍普的民主批判在理解美国军国主义的持久性上也有借鉴意义。

在民主制度下,政治家为了赢得选举,可能会利用国家安全议题来煽动民族主义情绪,鼓吹对外强硬政策,以获得民众支持。

由于战争的成本(例如,士兵的生命、纳税人的钱)被分散到整个社会,且政治家本人无需承担直接的经济损失,他们更倾向于采取高风险的对外政策。

此外,国家通过普及教育和媒体宣传,不断强化“美国例外论”和“世界警察”的形象,为海外军事干预提供道德合法性。

这种机制使得美国能够在没有直接生存威胁的情况下,长期维持一种“永恒战争”的状态。

虽然美国没有像德国和日本那样经历国土被摧毁的直接战争,但其军国主义倾向带来了深远的负面影响:巨额国债的累积、国内基础设施的长期失修、公民自由的限制(例如《爱国者法案》的通过,导致隐私权受侵犯)、以及国际社会对美国霸权主义的担忧。这些都是发达国家军国主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给所有人类的提醒

上述案例并非孤立的现象,而是对全人类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提醒:

1、经济发达是军国主义的物质基础,而非免疫力。 一个国家越富裕,其潜在的军事破坏力就越大。财富的积累并非必然带来和平,它也可能成为战争的燃料。

2、要警惕国家权力的无限扩张。 无论是专制还是民主,一旦国家机器脱离了对个人权利和私有产权的尊重,将“国家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就必然滑向集权和对外侵略的深渊。米塞斯的经济计算批判、罗斯巴德的非侵犯原则和霍普对民主制度短期主义的洞察,都揭示了国家干预和权力扩张的固有危险。

3、要识别并抵制军国主义意识形态。 军国主义往往披着“爱国主义”、“民族复兴”、“国家安全”的外衣。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真正的爱国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维护自由、促进和平繁荣,而不是将国家引向战争的毁灭之路。

4、维护自由市场和私有产权是和平的基石。 只有在真正的自由市场中,资源才能得到有效配置,人们才能通过自愿的、互利的交换来实现繁荣。对私有产权的尊重,意味着对他人生命和财产的尊重,这是和平共处的基础。任何将经济资源强制性地用于军事扩张的行为,都是对市场和自由的践踏。

5、对军工复合体保持高度警惕。 那些从战争和冲突中获利的力量,往往会通过各种手段鼓吹战争,制造紧张局势。民众必须擦亮眼睛,识破其逐利本质,避免被其裹挟。

最终,强大的军队固然是国家安全的保障,但如果其背后缺乏对自由、和平、个人权利的坚定信仰,那么这支军队就可能从守护者变为毁灭者。

历史已经用血的教训反复证明,一个经济再发达的国家,一旦被军国主义的病毒感染,其结果都将是文明的倒退和难以弥补的创伤。

让理性和自由之光照亮前行之路,而非被军国主义的阴霾笼罩。这是我们对历史的反思,也是对未来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