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有矿,但却很穷,为啥?
把一张财富地图铺开,蒙古国并不小,且有资源。
这个国家的地底下,埋着超过一点二万亿美元的矿产。
铜金煤稀土,种类齐全,储量惊人。
把这笔财富除以它那三百多万的人口,每个蒙古人头上都顶着四十万美元的资产。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个国民躺着进入发达国家的俱乐部。
可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首都乌兰巴托,一半是光鲜的玻璃幕墙,另一半是近八十万人挤在一起的蒙古包区。
这些所谓的“城区”,没有集中供暖,没有下水系统。一到零下三十度的冬天,家家户户烧着最劣质的煤和干牛粪取暖。
那股呛人的浓烟,让乌兰巴托常年霸占全球空气污染最严重首都的榜单。一个国家的首都,呼吸口干净的空气都是奢侈。这就是现实。
现实是每年冬天,一场“白灾”就能让成千上万的牧民家庭瞬间破产。
几十万头牲畜被冻成冰雕,牧民一生的积蓄一夜清零。
现实是这个国家的年轻人,最大的梦想是挤进政府当个公务员,或者干脆跑到韩国去打黑工。
因为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除了给矿山当苦力,你看不到任何像样的产业和机会。
一边是世界银行报告里天文数字般的矿产储量。
一边是民众手里因通货膨胀不断缩水的图格里克,和对下一个冬天的深深忧虑。
这种巨大的反差,才是蒙古问题的核心。
把这一切简单归咎于“资源诅咒”或者地缘政治,是一种懒惰的智力逃避。
它掩盖了一个更深层更残酷的问题。一套错误的观念,是如何像病毒一样,系统性地摧毁一个国家自我造血的能力。
让它守着金山,却只能过着讨饭的日子。
这套观念的核心,就是对“集体”和“国家”这两个概念的迷信与滥用。
它把本应属于个体的权利和财富,都抽走集中。最终喂肥了少数人,却饿瘦了整个民族。
一)那片杀死了财富的草原
要理解蒙古,必须从草原开始。
在浪漫的想象中,草原是自由的象征。
但在经济的现实里,蒙古的草原却是一座巨大的贫困制造机。
这片土地,根据蒙古的《土地法》,牧场属于“国家所有,公共使用”。
这不是一句空话。它直接定义了牧民的行为模式。
它从根子上,就鼓励人们去破坏,而不是去建设。
证据是什么?看看牲畜数量的爆炸。
一九九零年,蒙古国牲畜总量大约是两千五百万头。
苏联解体后,牲畜被私有化了。但土地没有。牧民们迅速意识到,在这片“公家的食堂”里,谁的羊多,谁就能占到更多便宜。
一场疯狂的竞赛开始了。到二零一九年,牲畜数量飙升至超过七千万头。而同期蒙古人口仅增长了约百分之五十。
单位面积的草原承载压力增加了近两倍。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报告早就警告,蒙古国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牧场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退化。
曾经“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在很多地方变成了裸露的沙地和稀疏的劣质草。
这直接导致了“白灾”也就是极寒天气发生时,牲畜死亡率急剧上升。
比如在二零零九到二零一零年的那个冬天,一场白灾就导致超过八百万头牲畜死亡。
无数牧民家庭在一夜之间破产。
他们不是被天灾打败的。他们是被一个逼迫他们短视的制度,预先剥夺了抵御风险的能力。
一个健康的草场,能储备足够的过冬牧草。
但一个被过度啃食的草场,就像一个被掏空了身体的病人,任何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他的命。
这种制度的荒谬,源于一种古老的部落思维。
它认为土地是神圣的,是祖先的遗产,是不可分割的集体财产。
这种观念听起来很高尚。它带来的后果却是灾难性的。
你是一个牧民。
脚下的土地不是你的。
你只是个过客。
你唯一能攥在手里的财富,就是你家的那几百只羊。
你的生存逻辑会变得极其简单粗暴。
尽可能快尽可能多地把这片公共草地上的草,转化成你自家羊身上的肉。至于这片草地明天会不会沙化,明年还能不能长出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吃,隔壁的就会吃光。
你为长远考虑,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如果土地是私有的呢?
如果每一寸草原都像牧民口袋里的钱一样,有明确的主人呢?
那整个逻辑就全变了。
一个拥有自己土地的牧民,会像一个企业家经营工厂一样经营他的牧场。他会把土地的健康,视为自己最重要的资产。
过度放牧,就是在消耗自己的本钱。他会研究轮牧,会投资建设,会小心翼翼地维护这片能给他和他的子孙带来源源不断收入的土地。
他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片草场。
因为这片草场的价值,就是他家庭财富的价值。
清晰的产权,会把一个掠夺者,变成一个守护者。
但那种对“集体”的虚幻崇拜,却阻碍了这条最简单最有效的致富之路。
它让蒙古的草原,成了一场永无休止的零和游戏。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抱着一起穷。
二)国企变成了财富绞肉机
草原上那种模糊的集体主义观念,到了矿产领域,就变成了一头更加凶猛的怪兽。
国有企业。蒙古的矿,根据其《矿产法》,战略性矿床必须由国家控股超过百分之五十一。
这意味着,这个国家最值钱的家底,比如世界级的奥尤陶勒盖铜金矿和塔奔陶勒盖煤矿,都牢牢掌握在政府手里。
蒙古有多少国有企业。根据亚洲开发银行的数据,蒙古有超过一百家国有企业。
它们不仅垄断了矿产,还涉足能源交通通信等各个领域。
其中最大的几家,如额尔登特矿业公司和TT矿业公司,其收入一度占到国家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
这些企业,就是蒙古经济的绝对主角。
这些“国家公司”的效率如何。看看塔奔陶勒盖煤矿就知道了。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未开采焦煤矿之一。储量超过六十亿吨。
本该是蒙古的“现金牛”。
但多年来,它被不同的政治势力反复争夺,开发计划一拖再拖。
政府成立了国有的额尔德尼-塔奔陶勒盖公司来运营。但其管理混乱腐败丛生。
二零二二年,蒙古爆发了大规模抗议。
导火索就是ETT公司高达数十亿美元的煤炭失窃和腐败丑闻。
根据官方后来披露的信息,该公司的大量煤炭,在没有经过海关记录的情况下被运出境。
这起惊天盗窃案,牵涉到了从公司高管到政府高层的众多人物。
愤怒的民众冲进国家宫,要求惩治“煤炭盗贼”。
这就是国有企业的宿命。
它不是一个对市场和股东负责的经济实体。
它是一个政治分赃的平台。
一家真正意义上的企业,它的血液是资本,命脉是利润。
它必须对给你投钱的人负责。
必须在市场上用产品和服务去赚取消费者的认可。
每一个决策,从买一台设备到雇一个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成本收益计算。
算错了,你就得死。这种残酷的约束,是市场保持效率和活力的根本原因。
但蒙古的国有矿企,它是个什么东西。
它是一个政治机构,披了一张企业的皮。
它的钱不是市场上辛苦融来的,是国家财政划拨的,是国际组织贷款给的。
它不用对任何一个具体的老板负责。
因为它的老板是“全体人民”。
一个谁都可以名义上拥有,但谁也无法实际控制的虚幻存在。
在这种怪物内部,正常的商业逻辑全部失效。
一个项目亏得底掉,只要能给某个大人物的家乡带来几个就业岗位,就能拿到上亿的拨款。
一套设备在仓库里放到生锈,只要采购的过程中能让某些人拿到回扣,这笔买卖就值了。
二零一九年,蒙古甚至爆出“六十亿图格里克”丑闻。执政党被指控明码标价出售政府职位。
一个司长职位多少钱,一个局长职位多少钱,都有一份内部价目表。
这种环境下,你指望国企能搞好经营,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些国家机器,把地下挖出来的,本可以用来改善民生投资未来的真金白银,通过低效浪费和腐败,统统绞碎。
绞碎之后,一部分变成了维持其臃肿存在的运营成本。另一部分则通过各种看不见的管道,流入了权力精英的口袋。
蒙古人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的矿山热火朝天,却感觉不到自己的生活有任何实质改善。
因为这部国家机器,从设计之初,就不是为了给民众创造财富。而是为了给控制它的人输送利益。
三、选票是分食国家这块蛋糕的刀叉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被许多人视为现代文明标志的选举制度,在蒙古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
在一个产权不彰国家掌握经济命脉的社会,选举的本质,不是选择治理国家的理念。
而是选择由谁来主刀,瓜分“国家”这块大蛋糕。
历届政府的承诺和行为,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二零零八年大选前,各党派争相开出“发钱”的支票。民主党承诺给每位公民一百万图格里克。
当时约合八百美元。
而人民革命党则加码到一百五十万。
选举结束后,获胜的联合政府果然开始兑现承诺。通过新成立的“人类发展基金”,陆续向国民派发现金。
这笔钱从哪里来。正是来自塔奔陶勒盖等矿产的预期收益。
政府等于是在矿还没挖出来之前,就把未来的钱提前分掉了。
这种“资源民粹主义”成了蒙古政治的常态。
二零一二年,政府又推出了“战略资产股份计划”,承诺给每个公民发放TT矿的一千零七十二股股票。
这听起来像是全民持股。
但由于TT矿经营不善,这些股票长期无法变现,最后政府不得不多次回购这些股票。又变成了一次变相的财政撒钱。
这种模式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它导致政府财政极不稳定。
国际矿价高时,就大肆挥霍。矿价一旦下跌,财政立刻崩溃。
二零一六年,蒙古就因大宗商品寒冬和此前不负责任的开支,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
政府外债高企,财政赤字飙升。最终不得不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求助。
它还导致了政策的极端短视和不稳定。
为了短期内捞到更多钱,政府对外资政策摇摆不定。
比如,二零一二年出台了限制外资的《战略实体外国投资法》。该法案要求在矿业等关键领域的外资并购,必须经过议会批准。
这严重打击了投资者信心。导致当年外国直接投资从四十六亿美元断崖式下跌至二十一亿美元。
等到经济不行了,又反过来去讨好外资、放松管制。
一个政治家,他的任期是有限的。
对他而言,最理性的选择,是在自己掌权的这几年里,尽可能地把国家的资源变现、用来讨好自己的选民基本盘,同时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
至于国家的长远发展,制度的百年大计,那是遥远而不确定的事情。
不属于他的KPI。
民众看似得到了好处,拿到了选票换来的小钱。
但他们失去的,是一个国家稳定发展的机会,和自己财富的长期增值。他们用选票,亲手将一群又一群的短期利益收割者送上了台。
不要以为民主就不搞国企了,民主制度只是将民众的观念更直接、更快地变成政策和制度。
三)援助让一个国家学会了躺平
当内部的造血机制被彻底破坏后,向外部找“输血”就成了唯一的活路。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贷款、世界银行的项目、亚洲开发银行的援助,还有来自中日韩美俄等国的双边投资,源源不断地涌入蒙古。
这些“援助”看似是救命稻草。实则是一种让国家“成瘾”的毒品。
自一九九一年以来,蒙古接受的国际援助和贷款总额高达数十亿美元。
仅在二零一七年的那次危机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就牵头提供了高达五十五亿美元的救助计划。
这笔钱,暂时稳住了蒙古的汇率和财政。
但它治好了病吗?
没有。
它只是让病人暂时忘记了疼痛。
这些钱,首先是给了谁?
是给了那个本就该进行痛苦改革的蒙古政府。
这笔外部资金,让政府得以继续维持那些低效的国有企业、继续支付那些不可持续的福利,从而掩盖了问题的严重性,推迟了改革的到来。
它就像一剂强效止痛药,让病人感觉不到疼痛,却任由体内的癌细胞扩散。
这种依赖,也彻底扭曲了国家精英的心态。
他们的精力,不再是放在如何为本国创造一个公平自由的营商环境上。不再是去思考如何保护好每个公民的财产,而是放在了如何在地缘政治的棋盘上左右逢源。
如何扮演好一个被中俄夹在中间的“战略缓冲”角色。如何利用这个角色,去向美国日本欧盟要价。
一个国家的发展,不依赖于内生的创新和勤奋,而依赖于外部的施舍和怜悯,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哀。
它让整个国家的精英阶层,都变成了一群熟练的乞讨者。
他们乞讨的对象,是外国的纳税人。
他们乞讨来的钱,大部分又被用来巩固那个制造贫困的系统。
最终,蒙古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错误的集体主义观念,导致了产权的模糊。模糊的产权,催生了掠夺性的国有企业和短视的分赃式政治。
这一切摧毁了国家的内生发展动力,使其只能依赖外部输血。而外部输血,又反过来巩固了这套错误的制度和观念。
打破这个循环,不需要更高明的计划,也不需要更慷慨的援助。
它需要的,是一场观念上的革命。
承认个体的权利和财产,是创造一切财富的起点。
承认那个无所不能的“国家”幻象,才是贫穷真正的根源。
什么时候蒙古人能亲手砸碎这个套在自己身上的精神枷锁,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真正拥有那片本就属于他们的富饶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