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灯塔,正在自杀

二十世纪是理性被集体绑架的世纪。
两场以“崇高理想”为名的浩劫——社会主义与法西斯主义——用数亿具尸骸证明了同一件事:
当权力宣称能取代个人选择、规划社会进程时,悲剧便进入倒计时。
哈耶克所警示的“致命的自负”,并非特指某一意识形态标签,而是指任何坚信中央计划优于自发市场秩序的思想毒瘤。
这种自负在布尔什维克那里表现为对生产资料的全盘国有化与五年计划,在纳粹德国则体现为“总体战”经济下对私人产权的实质性架空。
它们的路径看似相左:
一个明目张胆地废除私有制,另一个虚伪地保留私有产权外壳。
但究其本质,皆是坚信精英官僚能比散乱的个人更有效地配置资源、定义“公共利益”。
其结果也同归:
经济崩溃、自由湮灭、人命如草。
历史从未终结,它只是擅长伪装。
柏林墙的倒塌与希特勒的死亡,埋葬的仅是这两种主义的原始版本。
其核心灵魂——对计划权力的迷恋——已悄然渡海,在美利坚的肌体中植入共生。
今日美国两党垄断下的统治体制,已非古典自由主义的灯塔,而成了一座法西斯原则与社会主义原则杂交的实验室。
这个畸形的产儿,可称之为“法西斯社会主义”。
它正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执行一场国家层面的经济自杀。
先解剖这个怪胎的法西斯主义基因。
经济法西斯主义的经典模板,是1920-30年代的意大利与德国。
它不似苏式社会主义那般公然没收一切工厂,反而允许私人持有财产。
但这仁慈是有条件的:
你的财产使用权必须服从于“国家利益”或“公共利益”,而这些概念的定义权,牢牢攥在执政集团手中。
纳粹的口号“公共利益先于个人利益”(Gemeinnutz geht vor Eigennutz),并非空洞宣传,而是其经济控制的哲学基石。
希特勒在《我的奋斗》中直言不讳:
“雅利安人会使自我服从于共同体,并在必要时牺牲自我。”
墨索里尼的定义更赤裸:
“一切在国家之中,一切为了国家,一切属于国家。”
私有财产在此沦为一种有条件的、随时可被征用的托管物。
睁开眼看看当下的美国。
当政府以“系统重要性”为名,用税款救助那些因自身冒险而濒临倒闭的金融巨头时,其理由不正是“维护整体经济稳定”这一“公共利益”吗?
当《平价医疗法案》强制个人购买指定保险、干预医患关系时,援引的不也是“全民健康福祉”这一集体目标吗?
当环保法规细致到规定你的马桶冲水量、禁止你使用廉价的能源时,凭借的不正是“拯救地球”这一全人类利益吗?
口号不同,逻辑同一:
个人选择必须为某个权威定义的“更高利益”让路。
法西斯经济的另一显著特征是“政商合作主义”(Corporatism)。
政府与选定的大企业结成伙伴关系,前者通过许可、补贴、监管和政府采购为企业提供保护与特权,后者则服从国家指导,成为政策执行工具。
1930年代,纳粹德国建立了按行业划分的“经济组”,意大利则有“行业公会”,皆旨在协调(实为控制)生产以满足国家目标。
正如米塞斯在《全能政府》中犀利指出的:
在这种体制下,企业家不再是对消费者负责的市场参与者,而是对官僚负责的特权寻租者。
历史场景在今天如何重现?
请看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问题资产救助计划”(TARP)与后续的《多德-弗兰克法案》。
政府不仅用公共资金承担了华尔街的巨额亏损,更以此为杠杆,建立了史无前例的金融监管帝国。
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现在有权判定哪些机构“太大而不能倒”,并对其进行全方位的干预。
这完美契合了墨索里尼当年的愿景:
“政府的干预应当覆盖每个方面,只要有需求就应干涉。”
利润被私有化,风险与亏损却被社会化——意大利反法西斯主义者盖塔诺·萨尔维米尼在1936年的控诉,一字不差地适用于2008年后的美国。
当摩根大通、高盛等巨头在享受廉价美联储贷款的同时,其高管收入再创新高,而普通纳税人却要承受通胀与税负的挤压,这便是现代经济法西斯主义的鲜活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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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的嬗变:从断头台到摇篮

如果说法西斯主义要素控制了经济的生产端,那么社会主义原则则主导了其分配端。
然而,现代的社会主义已学会披上羊皮。
哈耶克在1976年为《通往奴役之路》撰写的新序言中,精准捕捉了这一蜕变:
在苏联古拉格与红色高棉的恐怖曝光后,“社会主义”一词的公开含义,从“生产资料国有化与中央计划”,悄然转向了“通过累进税制进行财富再分配与福利国家制度”。
他们不再高喊剥夺资本,转而呼吁“税收正义”;
不再宣扬暴力革命,而是倡导“社会公平”。
这是一种策略性的退却,但其核心目标——通过强制力进行财富转移与结果平等——从未改变。
这种转型是社会主义在认识到全面计划必然失败后的迂回策略。
米塞斯已证明,没有私有产权与自由市场产生的价格信号,中央计划者根本无法进行理性的经济计算,必然导致资源错配与普遍贫困。
因此,现代左派放弃了直接控制全部生产资料的幻想,转而寻求控制其产出(财富)的分配。
他们保留了一个(被严重干预的)市场来勉强维持生产,然后通过国家这个暴力机器,对产出进行大规模再分配。
罗斯福新政是美国转向这种“温和”社会主义的关键拐点。
它建立了庞大的社会福利体系(如社会保障金),确立了联邦政府干预经济的广泛权力,并通过高额累进所得税和监管政策,深刻改变了财富分配的规则。
此后的民主党,本质上已演变为一个欧洲式的社会民主党。
他们的纲领核心永远是:
扩大再分配的规模与范围,增加福利项目,提高对“富人”和“企业”的税收。
而共和党,尽管时常以“自由市场”自诩,但其行动往往仅是在增税幅度与监管力度上讨价还价,从未有勇气去动摇福利国家与再分配体系的根本框架。
正如罗斯巴德在《权力与市场》中嘲讽的,他们只是“社会主义跑步前进”时的“慢走党”。
这种福利-再分配体制产生了毁灭性的道德与经济后果。
它系统地削弱了个人责任、自立与奋斗的精神。
当辛勤工作所得被高税收侵蚀,而无需工作即可获得福利时,生产的激励便被削弱,依赖的诱饵却被增强。
这不仅创造了庞大的、依赖国家转移支付的选民阶层(他们自然支持不断扩张福利的政客),更在文化上侵蚀了古典自由主义赖以生存的品德根基。
霍普在《民主:失败的上帝》中进一步指出,这种“多数决民主”与福利国家的结合,使得政治沦为了一场赤裸裸的财富再分配竞赛,各个群体竞相通过选票抢夺他人的财产,最终将导致社会分裂与财政破产。
欧洲的希腊、法国的社会僵化与经济增长长期停滞,便是这场温水煮青蛙实验的前车之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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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的联姻:法西斯社会主义怪胎

于是,我们见证了二十世纪两大毒瘤的奇异结合。
在美国的肌体上,法西斯主义的生产控制模式,与社会主义的财富再分配模式,完成了肮脏的联姻,诞下了“法西斯社会主义”这个怪胎。
这个体制的运作机制清晰而可怕:
在生产端,实行的是法西斯式的裙带资本主义。
通过复杂的监管网络、补贴政策、行业准入限制、政府合同和“太大而不能倒”的隐性担保,华盛顿与华尔街、军工复合体、大型制药企业、绿色能源巨头等形成了紧密的共生关系。
政府官僚通过监管权力“挑选赢家”,赋予特定大企业垄断或寡头地位;
这些企业则回报以政治献金、游说支持和政策配合,充当政府社会工程(如强制推广电动车、医疗保险)或战略目标(如海外干预)的马前卒。
中小企业因无法负担合规成本与缺乏政治人脉而被边缘化,市场竞争这一发现与淘汰机制被严重窒息。
熊彼特所推崇的“创造性毁灭”过程被行政权力阻断,经济活力日渐萎靡。
当企业家精神从发现市场机会转向寻租政治特权时,经济增长的真正源泉便枯竭了。
在分配端,实行的则是社会主义式的福利国家再分配。
从一个被法西斯式干预所扭曲、因而效率低下、创新不足的生产体系中抽取的财富(通过高额税收、通货膨胀和国债),被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一个日益庞大的福利依赖群体。
这包括直接的现金补助、食品券、医疗补助(Medicaid)、奥巴马医保补贴、学生贷款减免以及无数的专项援助项目。
这个体系创造了一个稳固的投票集团,他们为了维持和扩大既得福利,持续支持扩大政府再分配权力的政客。
与此同时,庞大的官僚机构本身也成为一个利益集团,致力于自我扩张。
至此,一个铁三角牢不可破地形成了:
1、大企业与金融巨头(享有政府特权与救助);
2、政治官僚与议员(掌握分配特权与监管权力,并从企业获得金钱与支持);
3、大规模的福利依赖群体(提供选票以维持官僚与企业同盟的统治合法性)。
这个三角形成了一个自循环、自巩固的寄生系统。
而系统的养料来源只有一个:
被持续榨取的中产阶级、中小企业主和真正创新的企业家。
他们不够“大”以享受政府庇护,又不够“穷”以领取丰厚福利;
他们承受着最高的有效税率(包括所得税、社保税及隐藏在通胀和监管成本中的隐性税收),却享受最少的政府服务与特权。
他们的储蓄因通胀而贬值,他们的企业因监管而举步维艰,他们的子女因扭曲的教育贷款和就业市场而前途迷茫。
张维迎所强调的市场经济核心——企业家精神和公平竞争——在这个体制下被系统性压制。
这个生产财富的群体正在被掏空,而寄生群体却在不断膨胀。
这正是罗斯巴德所预言的“国家主义”的终极形态:
一个由政治权力而非消费者主权主导一切的经济,最终必然走向停滞与崩溃。

美国的自杀与人类的警示

“法西斯社会主义”体制兼具两者之恶:
它既有法西斯主义对经济效率、创新与真实竞争的扼杀(通过监管-庇护联合体),又有社会主义对个人责任、节俭与奋斗精神的腐蚀(通过福利-再分配体系)。
它是一条穿着天鹅绒手套的“通往奴役之路”,温和却致命。
其经济后果是滞胀与债务的深渊。
当生产端被官僚主义与裙带关系拖累,生产力增长必然放缓;
同时,分配端的福利承诺具有棘轮效应,只增不减。
两者之间的缺口,只能由不断膨胀的国债和美联储的印钞机来填补。
这导致了资产价格泡沫(利于富人)、生活成本上升(伤害中产)和货币购买力的长期侵蚀(掠夺所有持币者)。
2008年后的量化宽松与2020年后的无节制财政刺激,不过是这一逻辑的加速演绎。
最终结局,参照魏玛德国、津巴布韦或当代阿根廷,无非是货币体系的崩溃与社会秩序的动荡。
其政治后果是自由的全面沦陷。
当经济生活日益依赖于政府的许可(执照、监管合规)、补贴(税收优惠、救助)和分配(福利)时,个人独立于国家而生存的空间便消失殆尽。
你的医疗、教育、退休、乃至能源使用和饮食选择,都越来越多地受制于华盛顿的规章。
异议者不仅面临社会排斥,更可能遭受监管打击(如利用税务或反垄断调查进行针对性迫害)。
这种“软性控制”比赤裸裸的暴政更隐蔽,也更难反抗。
其社会后果是撕裂与怨恨。
铁三角外的生产者与三角内的寄生者之间,利益日益对立。
政治话语不再围绕如何创造更大整体财富,而是陷入永无休止的“谁该付出更多、谁该得到更多”的分配斗争。
身份政治、群体对立成为政客转移视线、巩固票仓的工具,公民社会的基础——共同的价值观与相互信任——被侵蚀殆尽。
美国,这个曾因捍卫私有产权、有限政府和个体自由而伟大的国度,如今正坐在一枚由自身政策编织的定时炸弹上。
法西斯社会主义的幽灵,并非来自外部侵略,而是从内部制度的渐变中滋生。
它提醒我们,任何背离自由市场、私有财产权和有限政府原则的尝试,无论打着多么动听的“公共利益”或“社会正义”旗号,终将导向贫困、奴役与文明的衰退。
历史的教训在于,人类必须永远对权力的集中保持警惕,尤其是当它裹着“温情”与“必要”的外衣时。
抛弃致命的自负,重归谦逊地尊重自发秩序与个人选择,是避免重蹈二十世纪覆辙的唯一生路。
否则,经济自杀的丧钟,将为所有自甘蒙昧者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