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巴德《人、经济与国家》米塞斯《人的行动》

罗斯巴德《人、经济与国家》米塞斯《人的行动》图片

风灵的公众号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反对美国政府所支持的,支持美国政府所反对的——帕尔默论罗斯巴德的仇美情结》。这篇文章大量引用汤姆·帕尔默,对罗斯巴德进行批判。

坦率地说,从这些批判中,我没有看到汤姆·帕尔默有任何过人之处。这些批判,跟任何一个智力上很平庸、不认真阅读罗斯巴德著作、不理解他的论证逻辑、又喜欢“独立思考”的朋克分子的陈词滥调,没有什么区别。

米塞斯、罗斯巴德这种级别的经济学巨匠,绝对是可以批判的,他们自己当然也有错误,也虚心接受批评。

米塞斯到美国后,罗斯巴德和一帮学生们,最爱的消遣是在他们的伟大导师米塞斯的著作里,寻找国家主义的论证和假设,揭露他的“社会主义”倾向。罗斯巴德开玩笑说,老大师是“非共产左翼成员”,学生们哄堂大笑。

罗斯巴德的经典名著《人、经济与国家》,每试写一部分,就交给米塞斯看,在收到有关货币银行的章节后,米塞斯说:“我对罗斯巴德关于货币银行的文稿十分满意,这篇文章确定无疑地证明了,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有能力撰写一本教科书。”在这本书中,他对米塞斯的垄断价格理论进行了批评,米塞斯这个对学术非常严苛的人却毫不吝啬地说:“我同意罗斯巴德博士的每一个字,以后有关经济学的重大问题,都应当听听罗斯巴德博士的意见”。罗斯巴德完成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业后,决定撰写一部关于大萧条的研究专著,米塞斯表达支持:“我完全相信,罗斯巴德有朝一日将成为最重要的经济学家。”

罗斯巴德更是虚怀若谷,他不但从不吝惜对他人正确批评的赞美,而且到了为了赞美他人而贬低自己的地步。当他的学生汉斯-赫尔曼·霍普运用“论证公理”完成了私有财产的正当性证明后,罗斯巴德直接说:“汉斯证明我错了,我过去所做的工作都是无意义的。”

就是说,对他们进行最猛烈的批评,绝对可以,如果批评对了,那绝对是很长脸的,是有突出贡献的,经济学就是在批评中进步的。

但是你至少要批评到点子上,至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如果你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的论证逻辑是什么,而是基于情绪和立场在那里喊口号,或者批评得不在路子上,马上就会暴露自己的智商和学识水平。

汤姆·帕尔默就是这样暴露的。

《反对美国政府所支持的,支持美国政府所反对的——帕尔默论罗斯巴德的仇美情结》这篇文章,一开头就说:罗斯巴德的著作和文章中充满了强烈的个人感情,这种感情与其说是对自由的热爱,不如说是对美国政府的痛恨。

这个标题和开篇语,恰恰暴露了帕尔默和风灵自己强烈的个人感情和立场。

他们首先就犯了一个错误,罗斯巴德从不是痛恨美国政府,而是逻辑一致地痛恨所有的国家建构,包括他们热爱的美国。他们认为反美国政府不一定是争自由,可是,这个世界从古至今,对自由最大的威胁和破坏者到底是谁?

不论是马牌的定义,还是奥地利学派的定义,国家是什么?它就是在一定领土疆域内,垄断暴力、安防和司法,以强制性征敛为基础得以存续的组织。它就是一个反自由的建构。所以罗斯巴德的反美国政府,就是在争自由。不然他们认为应该怎么办呢?按照他们的逻辑,才是可笑的,难道“国家=自由”?

我知道,仅仅是这一点,即罗斯巴德的“无政资”立场,就已经让帕尔默、风灵这样的所谓自由派、有限政府主义者感到“极端”“激进”,难以接受。

但是无政资到底有多难理解呢?

它无非就是一切自愿、非强制。说白了,纯私产社会,纯市场经济。

与许多根本不读书的人想象的完全不同的是,在这样的社会里,一帮人假如要组建一个共产主义的社区,是完全可以的。只要他们自己同意,不侵犯他人,绝对可以干。

1824年,罗伯特·欧文不就在印第安纳州买下1214公顷土地,开始“新和谐移民区”试验吗?以色列,至今不是还有基布兹吗?完全可以,自由意志,互不侵犯即可。

第二个他们完全不懂的是,无政资,并不是“无政府状态”。

在他们望文生义的理解中,无政资,就没有政府了,没有警察了,就暴力横行了,这还了得,岂不是乱套了?

并不是。

在任何一个社会中,总有反社会的人存在,这些人必须以暴力予以制裁和威慑。因此必定有警察机构、司法机构。

只不过,私产社会中的暴力机构不是由强制性的征敛提供经费来源的,而是由民众自愿支付建立起来的平等契约关系,这些暴力机构,是市场化的、竞争性的。

承担安保职能的大概率是保险机构。他们会进行精算,细分风险池,采用保费差别定价,即价格歧视的办法,激励好社区,抑制坏社区。他们的每笔费用,都是消费者自愿支持的,一旦他们违背合约,消费者就会淘汰他们,转投另一家机构。

所以帕尔默这种人,本质上是什么样的观念呢?

最终暴力论。

这是完全错误的。这个社会需要暴力的存在,与暴力必须由一个机构来垄断,绝对是天壤之别。

就像这个社会需要饭店存在,但是绝对不需要一家国营饭店独家垄断经营。

如果你认为饭店可以市场化,那么安保和司法为什么不可以市场化呢?认为经济学原理存在例外,就是对人类理性的反动,就是从根本上否定了经济学和亘古不变的人类行动规律。

如果是这样,那么请你们以后不要说自己受过经济学训练,更不要说自己是经济学家。一个外行,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人会在乎你的胡言乱语的。就像爱因斯坦,绝对不会在乎我说一个字的物理学的。

我就是非常不明白,就一个无政资,就是自愿、非强制、纯私产和市场社会,到底有多难理解?怎么许多人一听,就大脑短路呢?

这到底又有多扎心,怎么好多人一听就像是死了亲爹呢?知识分子们难道是“缺爹综合征”又犯了吗?

以上是第一个问题。其实就是核心问题,一切问题,根本上说就是由此而起。

第二个问题,看帕尔默的文章:

图片

任何一个常读罗斯巴德的人,理解罗斯巴德的人,逻辑彻底的人,看到罗斯巴德这一段,马上都会知道,他在说的是,反对美国的经济和军事帝国主义,反对美国政府的对外军事干预,而不是在支持北越、南越或者任何政府。

只要你理解了国家的定义,理解了无政资的基本逻辑,就会知道,并没有帕尔默理解的“美国好、北越南越不好”这种划分。美国政府,跟北越政府一样,是一个垄断暴力的侵犯和掠夺机构。

罗斯巴德希望美国回归孤立主义的外交传统,不要张牙舞爪地四处进行军事干预。打败这种军事帝国主义的企图,是一种边际改善。一国国民的命运,最终要依靠自己的观念,军事帝国主义的结果,就是无休止的杀戮和种族对立。

但是我们当然知道——因为我们经常因此而挨骂——说美国是经济和军事帝国主义,反对美国政府,把美国政府与北越政府等放在同样的掠夺者地位上进行批判,这简直就是摧毁了帕尔默们的信仰,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他们这个时候,早已忘记了米塞斯的教导:一个人说出“国家”一词,即意味着强制和胁迫;民主从最好的意义上说,也不过是一个权力的和平更迭机制——

人类以过高的期望跨进了民主的时代,自然他们就会很快感受到失望的痛苦。人们不用费多大周折就发现,原来民主也会犯错误,其错误至少与君主制和贵族统治的错误一样多。

他们更不知道霍普对美国民主社会食税与纳税、剥削与被剥削两个阶级存在的鞭辟入里的分析。霍普对他们来说,简直“太极端太激进”了,不看不看不看!

第三个问题是,罗斯巴德真正超越了意识形态划线。

他不把意识形态和经济事实划等号。由此可以得出对苏联等国家的客观评价,并对所谓民主国家,尤其是美国的真面目予以深刻揭示。再次引用我上篇文章 米莱,即将访华;阿根廷,好消息不断! 中罗斯巴德的洞见:

……在每一个国家,公有化的推进都带来一系列经济崩溃。情况如此严重,以至于communism国家不得不违背意识形态原则,一步步地从中央计划撤退,以各种形式、不同程度地返回自由市场……

当今的南斯拉夫经济并不比法国更社会主义化。确实,国家的统治者仍然自称为“communist party”,但这已与基本的社会经济事实无关。

有关风灵文章里二战中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的段落,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查看。

一战二战,并不是主流的历史学家写的那样正邪两分:美英好,德国就是侵略成性。它背后的原因极其复杂,经济动机、民族问题是主要原因。美英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挑动战局,从卢西塔尼亚事件,到凡尔赛合约,到苏台德地区和但泽走廊,再到张伯伦的所谓绥靖政策等等,里面有诸多英美的心机、纵横捭阖,和以牺牲他国利益为代价维护自身的肮脏交易。

希特勒并没有什么雄才大略和深谋远虑,他就是见招拆招而已。

对于波兰,至少在一战二战期间,这个国家的整个外交策略,就是作死式的,跟现在的乌克兰差不多。这样一个在两个大国之间生存的国家,本应采取中立的策略,但是它却野心勃勃,极为不智地不断选边,最终导致被瓜分。所以现在实际上比过去克制多了,如果在二战期间,乌克兰的命运就是波兰式的,被肢解灭国。

这绝对不是说瓜分他们的国家就正确,而是在说,他们自己也要负上极大的责任。毕竟,一国采取什么样的外交策略,是自己在决定。

我想引用英国历史学家J·P·泰勒的伟大著作《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源》的一段话,抛砖引玉:

德苏条约并不是瓜分波兰的协定,慕尼黑协定倒是真正的瓜分联盟:英法两国指令捷克人接受瓜分……根据记录,奥地利危机是许士尼格而不是希特勒发动的,这不是我的错;根据记录,是英国政府而不是希特勒率先肢解捷克斯洛伐克,这不是我的过错;英国政府1939年给希特勒这样的印象,即他们打算强迫波兰人做出让步超过打算抵抗德国,这也不是我的罪过……

我关注的是去理解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去辩白或者谴责什么……虽然很多人是有罪的,但是却没有人是清白的……

沉浸于意识形态划线,立场和情绪为先,就像小孩子过家家和看动画片一样,总是分辨出一个好人坏人,是很幼稚的。不假思索地相信主流历史学界的叙事,是不会找到正确答案的。

汤姆帕尔默评论道:“照从罗斯巴德的言论来看,当第三帝国和苏联扩张时,人们应该为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国家的崩溃感到高兴。当我们讨论是否应该为波兰国家的崩溃高兴时,会想起在华沙犹太区或卡廷森林中被杀害的波兰人的尸骨吗?”

这就是耍流氓,二极管思维了。

罗斯巴德反对美国政府,无政资的观念,恰恰永远站在平民的立场上。罗斯巴德是一个彻底的和平主义者,反对一切国家的强制。你不能因为他批评美国政府,分析苏联或者德国政府扩张的前因后果,就得出一个结论,他对大屠杀无动于衷。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污蔑和泼妇骂街。

至于文章中说罗斯巴德就是**“美国的敌人必然就是朋友,美国的朋友必然就是敌人。如果美国政府反对圣战分子、法西斯分子和其他自由的敌人,他们就会公开支持这些组织。”**

说真的,这就是以自己低劣的智商在衡量罗斯巴德的智商。罗斯巴德太清楚敌人的敌人并不一定是朋友,反而仍然是敌人了。看看他写的《左与右:自由的前景》,就知道你们对敌友的理解多么肤浅,罗斯巴德是多么深刻而清醒。

所以这种话跟我们在讨论中说,泽连斯基也是侵略者和压迫者,他们马上得出一个结论:你们亲俄,是一回事。这是大脑熄火的表现。截取一段话,不理解其中的逻辑,也没有上下文,得出了一个结论:罗斯巴德亲共、米塞斯支持纳粹、霍普是种族主义者和反同。这是很弱智的,是会被同行笑话的。这种观点丝毫不会损害罗斯巴德的声誉,只会暴露自己的不学无术。

第四,内政和外交,是两回事。

一个对内可能很严苛的国家,外交政策可能很温和。因为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坐稳位子,因此罗斯巴德说与他们的外交是**“防御性的,恐惧性的和有安全意识的”**,并没有强烈的进攻性。

反倒是民主国家,以美国为首,外交上是进攻性的。原因主要还是背后的经济动机,但是以推行所谓的价值观之名,将真实动机掩盖起来了;以及他们过去的自由,为这种进攻性提供了经济基础。

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对我们理解当今国际政治,大有裨益。

最后,要区分罗斯巴德的经济理论、伦理学理论,与他的政治行动。

我们都知道,罗斯巴德热心于现实的政治行动,精力充沛得令人赞佩。除了严肃经济学著作,他以实际行动推动自由意志主义运动。从观念决定历史这个洞见出发,他写了无数面向公众的政论文章。其著作卷帙浩繁,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仍然在整理,未出版。

罗斯巴德的某些言论,可能有不精准和夸张的部分,但是那是政治行动。而且,即便如此,他的底层的理论洞见,是没有问题的。

比如,谁要是以为,米塞斯和罗斯巴德论述殖民问题,就是支持殖民,那是很幼稚的。这是一个中间状态的选择问题,是政治行动策略。

至于风灵说:**他的货币史存在严重的缺陷,他的著述中谴责部分准备金银行为“欺诈”,与严肃的经济学相比,这更像是小册子的编写者。**对这种话,我想说什么呢?

劝君莫要谈货币!我这是忠告,毫无嘲笑的成分,因为几乎是,99%的人一谈就必然错,包括那些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它太复杂了,我们这些智力平庸的人,学习就好。小册子,却不失严谨性,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好的。我还建议,阅读一下刘诚写的《信用创造》,把银行信用创造的原理搞清楚,看看部准银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十分清楚,罗斯巴德的无政资立场,对错误思想的毫不留情的毁灭性批判,在写作和辩论中无比犀利,不放过任何细节的求真甚至死缠烂打精神,令各种派别,包括所谓的自由派、有限政府主义者,都非常不爽。他总是直击灵魂和本质,就像风灵文章中说的“你是恨压迫者,还是同情被压迫者?”这种泾渭分明的诘问,会让帕尔默这种人,那些拙劣的诠释主义者非常不舒服。继而不论他究竟说的是什么,先反对再说。但实际上不就是这回事吗?

但与他在文章和辩论中的犀利风格不同,罗斯巴德在生活中是一个非常随和、谦逊和低调的人,是一个纽约乐天大男孩。

他在学问上谦逊和低调得令人难以想象。他长期在布鲁克林理工学院任教,但是那里的学生居然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直到霍普替他代课,作了介绍,学生们才如梦初醒。

罗斯巴德有一本书《美国货币银行史》,这是他为美国参议院回归金本位写的报告。1980年代,舆情呼吁金本位,参议院响应舆情发起调查。多数派报告否认金本位,少数派报告的历史部分,就是参议院少数派领袖找到罗斯巴德,请他写的。汤姆·伍兹跑去问罗斯巴德,有没有纯正奥派视角的美国货币银行史?罗斯巴德说,有份少数派报告是这个视角的。但伍兹说,罗斯巴德只是淡淡提及,从没说那是他自己写的。

这与那些翻译了一篇破文章,就咋里咋呼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罗斯巴德极其尊重历史。在《现代美国的起源》,以及未写完的两卷本《奥地利学派视角下的经济思想史》中,他展现了无所不知的经济理论和历史知识,和对历史资料高超的掌控和驾驭能力。重要的是,他对过去的正确学说,哪怕是鲜为人知的小人物的贡献,也从不吝赞美和肯定。这是一种诚实,是一种学术风范。

他不认为自己有多少原创的东西。经济理论不但进步非常缓慢,而且时常倒退,并不是辉格史观下的一路前进,现在的必然优于过去。那些动不动就以为自己有什么经济学理论重大发现、做出突出贡献的人,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朋克主义者”。

“罗斯巴德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家伙”。帕尔默之流,在罗斯巴德面前,不论是学识、对政治现实的深刻洞察上,都是幼儿园级别的,不及罗斯巴德一根小指头。

以上所有文字,也都是老师教给我的,我抄的,有些直接是大段大段复制粘贴过来的,我更没有任何原创。我唯一担心的是,我抄都抄不对。

罗斯巴德是一面照妖镜。一切妖魔鬼怪,在罗斯巴德的火眼金睛下,都无处遁形。各种魑魅魍魉,一旦批评罗斯巴德,马上就会原形毕露。

罗斯巴德和霍普,注定是孤独的。混学术圈的那种虚伪的客观、包容、模棱两可、以晦涩难懂为深刻、“老胡中肯”,在他们眼里都是沙子。维护体制的任何借口,任何小聪明,都会被他们一眼识破并穷追猛打。这种人,怎么可能融入主流学术体制,他们本来就是当今主流学术体制的劲敌。

任何批评罗斯巴德的人,请在完整阅读他的所有著作,理解他的推理逻辑之后,再发表意见,不要像个民科和朋克分子那样暴露智商和学识。这也是我的终生任务,如果一生只读一个人,那就是罗斯巴德。因为对我这种泥腿子来说,米塞斯有点高冷,尽管,当有一天我离去的时候,我必然也会带着《人的行动》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