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果园教育消费者成熟?企业家不要身份错位!
百果园董事长余惠勇回应他的水果贵时说:
“我认为商业就两种,第一个利用消费者的无知,第二个教育消费者成熟,像百果园这么多年来都走在一个教育消费者成熟的路上。我们不会去迎合消费者,他并不清楚的所谓的便宜之类的,我们想告知消费者,最后是消费者自己的选择。但是如果消费者不知情的时候,实际上他是无从选择的,他只能选择便宜,只能看价格。一方面我们认为还有空间在成本上继续去优化,能否再低一点的价格供应给我们顾客,但是我绝不在品质上做让步,除非我直接换品相,把品质做差一点、价格便宜点,但这不是我们要走的路。”
我们要问,一个人、甚至一个以服务消费者为目标的企业家,能不能教育消费者?
答案是可以。
但是——
消费者讨厌被教育
认为别人无知,想教育别人,总是可以的。但是我听不听你的教育,对你的教育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那是我的事情。如余董事长说的那样,“最后是消费者自己的选择”。
比如我作为一个消费者,就不喜欢被他教育。从小到大,我受到的“教育”太多了,我讨厌被教育。教育归根结底都是自我教育。那么你要教育我,就要承受我懒得理你,不买你东西的代价。自由市场,任何事情皆有代价,权责统一,自我负责。
拿你的东西贵,来对我实施教育,那就更是扯淡了。你可以有你的目标定位,为高净值人群服务,消费者没啥意见;但是你要以低净值人群需要被教育,反倒抱怨消费者了,是不是脑子有包?
你要认为高价好,请身体力行,面对上游供货商的开价,不要砍价最好——人家正在教育你,让你成熟一点,对吧。
买贵的就是成熟?他明明就是希望消费者不成熟,专买他的贵的,不买别人的对的。崔化钠卖有机食品的时候,也在抱怨消费者怎么就是不买他80块一颗的有机白菜,非要去买超市8毛钱一斤的,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毒药,消费者极不成熟。
不要以为价格高就是好、就是对,满足消费者需求的才是好。消费者就是喜欢低价。微信还是免费的,谁说它不好?市场经济,主打的就是一个便宜,不断降价:面向大众——而不是少数富裕和特权阶层——而大规模生产,把过去昂贵的奢侈品变成大众的必需品。
所以生产者的想法,往往是“反社会”的:希望价格高,希望权力保护,希望阻止自由贸易获得垄断收益,这就是重商主义的谬误。而且他们的想法是自相矛盾的,其所谓的价格高,指的是,我卖的东西价格高,而我买的东西价格低。世上没有这等好事。
是伟大的市场经济,让他们没法反社会。
至于说消费者无知,需要被教育,那就是狂悖之语。消费者作为一个整体,是非常聪明的,腾讯阿里滴滴美团,这些高科技企业就是消费者筛选出来的,是消费者特别“识货”,给他们金钱投票,他们才发展壮大的。只要把选择权完整地交给消费者,消费者就能火眼金睛,让良币驱逐劣币。
你可以说每个消费者只懂得很少的知识,但这话等于没说,因为每个人都是如此,谁也不是全知全能。但消费者可从来不傻,知道如何选择。再说,人人都是消费者,消费者里面有科学家、博导、技术精英、经济学家、律师、医生,还有专门的消费者服务组织,市场经济的商誉机制、利润机制和信息传播机制,让你可以欺骗一个消费者,但是不能欺骗整体,可以欺骗他们一时,不可能欺骗他们一世。消费者从来不需要谁为他们把关,市场就是最好的把关机制。
以上,都是为了怼的爽。前面说了,你要是想教育,当然可以,代价自己承受即可。
这就要引入经济学中的一对概念:
消费者主权与个人主权
消费者主权,是我们经常使用的词语。它是经济学家威廉·哈罗德·赫特提出来的。在准确理解和适当语境中使用,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它指的是:生产为了消费,消费支配生产。市场经济中,是消费者在决定生产什么和如何生产,是消费者的“金钱投票”,决定了谁变穷谁变富,市场企业,必须听从消费者的指令,这就是“经济民主”。
计划经济,就是消灭了消费者主权的制度。这时候的生产,只用听从计划当局的命令,消费者说了不算。所以计划体制中的消费者,跟牲畜差不多,喂什么你就得吃什么,否则你就饿死。
由于计划当局根本不可能知道消费者到底需要什么,更根本的是它没有价格计算,资源配置完全依靠武断决策,因此混乱和匮乏随之发生。全盘计划,就是全盘混乱和匮乏;一个领域实施计划,就是这个领域的混乱和匮乏。比如医疗、教育。市场化的任何行业,都不可能出现这两个行业的混乱和匮乏现象。现在如果让面包也实行计划,面包也会马上出现混乱和匮乏。计划之手伸向哪里,哪里就一片末日景象。
但是消费者主权这个概念,必须被正确使用,否则就会通往强制干预的泥潭之中。
你肯定会奇怪,这么好的词,怎么能通往强制干预呢?
因为“主权”这个词语,显然不是经济学用语,而包含着浓浓的政治和伦理意蕴。然而赫特教授恰恰是从这个意义上为消费者主权辩护的。
他把“消费者主权”视为自由市场中的活动据以得到评判的道德理想。消费者主权变成了几乎是绝对的善,生产者对这一理想构成阻力的任何行动,几乎都被视为道德上的背叛。
例如,他坚持主张,当一个生产者出于自己享受,而保留其自身和财产,那么这是一个合法的行为,且与消费者主权相一致。但是,如果生产者故意保留其财产,自行或者与其他生产者联合,来限制生产以提高价格,那么他就是在恶意违背消费者的意志。
这就是垄断价格学说。(可参阅: 垄断价格的幻觉 )
问题在于,所有的价格都是真实的市场价格,所谓垄断价格与竞争型价格,根本是无法识别的。你凭什么说他是在限制生产而提高价格,而不是从过去的错误生产、产能过剩而价格过低,向正确的生产和市场价格的回调呢?市场价格总是定在利润最大化的点上,如果利润下降甚至亏损,说明消费者需求并不迫切,是在错误地使用资源,那么这时候减少生产,将资源释放出来用于满足消费者更加迫切的需求,有什么不好呢?
所以说到底,这是个资源稀缺性问题。
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一个人假若不愿意生产和多生产,就是想少赚钱——利润是主观的——由此不愿意听从消费者的指令,到底有什么值得进行道德谴责的呢?
如果我们承认赫特教授的观点,那么就“强拆有理”了:你这块地,明明用来开发房地产能够发挥最大效用,满足消费者需求,你却由于情感等因素不愿意交出来,是不是违背了消费者主权?
再把逻辑贯彻到底,消费者喜欢价格越低越好,所以工厂里的工人应当比奴隶还辛苦,一天工作20小时全年无休,为消费者而生产,否则就是违背消费者主权;王菲“垄断”了自己的歌喉,演唱会价格高,我们能否强制奴役王菲,让她唱个不停,把价格打下来呢?
消费者还想免费获得商品呢,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生产者必须服从吗?这既不可能也不应该。
说到这里,另一个对应的、更加准确的概念就浮出水面了:个人主权。
消费者主权,说白了就是,你要想赚取利润,那就得听消费者的。
然而利润是主观的,本质上是心理利润,一个有货币利润的事情,行动人自己却觉得没有心理利润,甚至遭受心理损失,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的人,甚至从赚钱中获得了一种负效用,觉得太多的钱是一种罪孽,这完全是主观的。
货币利润,只是在告诉行动人,你自己的劳动产品在消费者心目中的评值,你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了同胞的需求。要想赚取货币利润,那就必须服服从消费者主权。
消费者更喜欢烈酒而不是严肃的文学作品,企业家就供给烈酒,这并不是企业家的过错。消费者喜欢战争而不是和平,企业家就把造面包的资源拿来造导弹,这也不怪企业家,要怪就怪消费者崇尚黩武的意识形态。
一个企业家品味清新脱俗,但是消费者却如果品味粗俗下流,那么企业家有两种选择:一是,如果你想赚钱,那就必须屈尊纡贵,去迎合消费者的粗俗的偏好,还得随着他们变动不居的偏好不断地调整,否则就等着亏损和倒闭。二是,无视消费者的粗俗品味,继续供给高雅的产品,那么,很少有人光顾你,你可能会亏损和倒闭,也就不要有怨言。
只要这个企业家觉得损失可以承受,那么他就可以完全无视消费者主权,径自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就是个人主权。它就是自由。
我的财产是我的,我就是想把它当做直接满足自己欲望的目的,而不是用来达成目的的手段来看待,这时候我不是生产者,而是我的一种消费行为,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人总是有各种价值追求,所有在个人看来有价值的目的,都在行动人的价值表上供其选择,我可以将高雅、道德、亲情友情等不可交换财货,排在货币利润之上,这毫无问题,没有侵犯任何人的产权。而且,这丝毫不会降低货币利润计算在市场经济中的作用。因为货币利润只是在告诉你:你在行使个人主权的时候,在多大程度上偏离了同胞的需求。怎么选择,总是你自己的事情。
有些人,总是一方面参与市场,享受着市场经济带来的好处,另一方面对市场大肆抨击。我们要告诉他:你可以随时脱离市场,过离群索居的生活,这条道路永远是敞开的。你要高雅也好、道德也罢、讨厌金钱也行,但是惟愿你,不要打扰我们这些俗人就是喜欢物质丰裕和金钱的味道,就像我们不打扰你的遁世和清高一样。这都是个人主权。
那现在很清楚了,你作为一个企业家,如果想在市场经济中赚钱,那么你最好老老实实听从消费者的教导。如果你不想赚钱,就是觉得消费者都是SB并且好为人师,那就不要怪消费者淘汰你的无情。你不能既要又要,一边打骂消费者,一边还让消费者给你金钱投票,并且说凡是不给你投票的,都是SB。
市场经济中的企业家,是不敢随便教育消费者的,他们只有乖乖聆听消费者的教诲,才能活下去。
只有国有机构,才会经常教育消费者:你们怎么就不体谅我们的难处(政府),你们怎么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铁路、医院、学校),你们不懂得节俭(电力燃气自来水石油),你们怎么就不能道德更加高尚一点(安保与司法)。我们知道,这正是因为他们不是市场企业,他们是权力的延伸,由此才敢对消费者如此傲慢。
企业家的身份错位
在市场中,教育消费者,从来不是企业家的责任,而是哲学家、道德家、伦理学家的责任。
哲学家告诉人们应当追求什么目的,道德家教导人们高尚,伦理学家教人互不侵犯。企业家总是在大众接受的意识形态的既定状态下,满足人们的偏好。
有人说企业家也在教育大众,比如乔布斯就用智能手机教育了大众,你们以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他始终要面对消费者的检验。是消费者自己教育了自己,知道智能手机好用,然后通过自己的购买行为在教育企业家:你们要按照我的需求来生产智能手机了,不要再搞诺基亚了。乔布斯可能把自己的哲学观点融入到了他的产品之中,企业家总是拿产品说话。
人总是各种身份的集合体。你既是生产者,又是消费者;企业家,有时候不满足于自己是个企业家,还想当哲学家。这世界的好多混乱,都是因为身份错位引起。
比如现在大家都在反内卷。可是内卷对于市场企业来说,无非就是竞争,是市场经济的常态。你作为一个生产者,整天在反内卷,可是你作为一个消费者,就盼着生产者越卷越好。一旦打击内卷了,就意味着生产效率下降,物价上涨,生活水平降低。这就是一种身份错乱,忘了自己既是生产者又是消费者。
有些企业家,特别喜欢当哲学家,他们从赚取了巨额财富中获得了一种幻觉:既然我这么会预测,这么会赚钱,那么我必定在方方面面都牛逼,数理化不一定讲了,道德问题、经济问题、社会问题,有啥我不能讲的呢,没有人比我更懂了。所以“共产主义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就能实现”,“大数据可以让计划经济可行”这种话就出来了,他们这时候是把自己当成哲学家看待的,满足的是自己的情绪价值。这就是身份错乱,是在自己不懂的领域胡言乱语,不知道说这种话与自己的企业家身份是自相矛盾的,他的哲学家身份,将摧毁他的企业家身份,因为真的到了那种时代,企业家会统统被消灭。
还有一种,明明是个企业家,非要以道德卫士的面目示人,并且要变成政治家。整天在说,我给兄弟们上社保、不上社保的都是黑心压榨,然后呼唤权力干预。这就更是身份错乱和人格分裂。干不过人家就道德攻击,就呼唤强权出面,这是不是有点无赖做派?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权力怪兽发疯了把你吞得不剩骨头?你凭什么那么自信地认为,怪兽将来就只吞噬别人,而唯有你可以幸免于难?
如果你就想当个哲学家,完全不在乎钱,你自然可以任性地教育消费者。如果你还想继续做个企业家,想让你的企业家做大做强再创辉煌,那你最好听从消费者的教育,放弃你那拙劣的哲学家身份,选择闭嘴。在自己不懂的领域闭嘴,是一种自知和美德。
须知哲学家没有市场,也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