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崛起:明朝的财富幻觉
今天讲白银在明朝怎么流行,又怎么让朝廷破产的。 当你穿越到明朝中期,走进集市,你会发现:不论买米、卖布、缴税,大家嘴里都在说“几两银子”。不是铜钱,不是纸币,几乎所有价格的单位都成了“白银”。可别忘了,明朝初年,朱元璋可是明令禁止民间使用金银的。那这一百多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银子从被打压的“非法货币”,变成整个帝国的命脉?
一切,要从朱元璋那场“货币改革”说起。 朱元璋打下江山后,对钱这东西极度敏感。元末的经济崩溃让他深信一个结论:乱世的根源,是“富商挟财、豪强乱政”,铸币权掌握在民间,国家就无法稳固。所以他干脆一刀切,废除金银流通,禁止民间铸币,只准朝廷印钞。这就是“大明宝钞”——一张纸,背后写着“有国家信用为托”,相当于朝廷发行的法定纸币。问题是,朱元璋想让市场信任纸币,却不让市场决定它的价值。他规定全国物价用宝钞标价,银钱一律不得流通。可国家信用不是盖章盖出来的,信用来自交易、来自市场的共识。纸币能不能流通,不取决于“圣旨”,而取决于市场是否接受。
结果可想而知。朝廷财政紧张,就多印大明宝钞;军费不够,就再印。短短二十年,宝钞贬值九成。老百姓一看,这玩意不保值啊,赶紧用实物交易。商人更精明,只收银不收钞。于是出现了一个讽刺的局面:朝廷规定“禁银”,但所有人都在暗中“藏银”。
朱元璋死后,大明宝钞体系彻底崩溃。铜钱短缺、纸币无人信任,整个市场陷入以物易物的混乱。可是经济活动不能停啊,怎么办?民间自然想出办法——重拾金银。 这不是恢复旧制,而是市场自发选择最可靠的货币。金银稀缺、耐久、易分割,正好符合货币的三大职能:价值尺度、交换媒介、储藏手段。于是,从江南到关中,从农贸市场到丝绸贸易,白银重新成了默契通用的货币。
到了明中期,朝廷终于承认现实。政府征税也不愿再收纸币、谷物,而改收白银。嘉靖年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明确规定“折征银两”,全国税赋、徭役、军费,全都统一换算成白银。这一步,把白银正式确立为国家法定货币。
可这一步,也埋下了明朝财政的定时炸弹。 在此之前,白银只是市场自发形成的货币,是交换工具;而当国家规定“税必以银”,它就被强制赋予政治义务。一个农民要纳税,哪怕种的是稻谷、卖的是柴火,也得换银;一个手工业者赚的铜钱、布票,全得先换银才能履行义务。整个社会被迫围着银打转,白银的稀缺被制度放大,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问题在于明朝的银矿很少,产量也很低。 白银主要靠海外输入。起初靠日本,宁波、泉州的海商用银换丝绸、瓷器、茶叶。后来日本闭关,换成西班牙。西班牙从美洲掠夺了大量白银,尤其波托西矿,经马尼拉航线从墨西哥运到中国。 从16世纪中期起,中国成为全球白银的“终点站”。可以说,大明像一个抽水泵,不断吸走世界上的白银。西班牙的银从墨西哥到福建,日本的银从长崎到宁波,葡萄牙人从印度洋绕到澳门。明朝的商品太受欢迎,外国人只能用白银来买。于是白银源源流入中国,填补了朝廷税收,也支撑了市场繁荣。
可这种繁荣是脆弱的。 因为明朝的财政制度,建立在“白银不断流入”的前提上。一旦输入减少,体系立刻失衡。17世纪中叶,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叛乱,波托西矿减产;日本也限制出口。白银骤减,而税收、军费仍以银计价。 于是银价暴涨,税额却没调整。名义上一两银,实际购买力翻倍甚至三倍。税负被放大数倍,就是加税了,
朝廷以为,加税就能多收银子。可加税的结果,从来不是国库更满,而是百姓更穷。因为朝廷不创造财富,它征来的每一分银子,都是从民间的手里拿走的。税负一重,商人不敢扩大声音,农民没钱扩种,银子流通就慢下来。看似是“多征一点”,结果,交易少了,生产下降,国库反而更空。所以加税一定导致老百姓变穷,整体社会经济下滑。
而大明朝廷又没法减税,因为财政早已空虚,反而加派杂税搜刮民间。结果越加越乱,银价越高,流通越少,税基越窄,陷入死亡螺旋。农民卖粮得不到银,无法交税;商人囤货不敢交易;债务无法偿还。银价节节攀升,物价崩跌,贸易停滞,财政断血。这不是“白银不够”,而是制度把经济绑死在一种外来金属上,却拒绝让市场自由调整。
有人会问:既然国内也有银,为什么不多开采? 问题就在于——明朝让白银变成了“唯一合法货币”。只有银能纳税,其他货币都被排除在外。结果,谁握有白银,谁就握有生存资格;没银,连税都交不了。富商囤银保值,本是合理行为,但当国家垄断了铸币权,市场的自我调节就被彻底堵死。
在正常的市场中,若银稀缺,人们会自然转向铜钱、票据或其他商品货币,以维持交易。但明朝制度禁止这一切——税只能用银,账只能以银计。于是,经济被锁死在一种日益稀缺的金属上:银价上涨,税负加重,市场萎缩,财政枯竭。
明朝的衰亡,并非因为“银不够”,而是因为市场失去了调整的自由。朝廷让货币服务权力,而非服务交易;用命令取代价格,用规定取代选择。白银一旦断流,整个体系便无路可退。真正击垮帝国的,不是金属的减少,而是国家对货币与信用的垄断。当人们被剥夺了选择货币的权利,经济体系就失去了自我修复的能力,崩溃也就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