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过剩,是一个伪概念

差不多有近十五年吧,中国媒体上一直有这么一个词。

这个词,你一定不陌生,叫“生产过剩”,或者说得更时髦一点,叫“产能过剩”。

你是不是也经常有这种感觉?打开新闻,看到的是“房地产库存高企”;走进商场,看到的是“服装品牌打折清仓”;刷刷手机,又是“新能源汽车行业洗牌,多家企业倒闭”。

我们身边似乎充满了卖不出去的商品,开工不足的工厂。

于是,一个朴素的念头就冒出来了:哎呀,东西造得太多了,卖不出去了,经济要出问题了。

很多专家给出的药方也看似顺理成章:既然东西多了,那就刺激需求嘛!发消费券,搞“以旧换新”,或者干脆政府下场,搞大基建,把这些“过剩”的钢铁水泥给消化掉。

听起来是不是很有道理?

但是,如果我今天告诉你,这个我们习以为常的“生产过剩”,从根儿上讲,可能是一个“伪命题”,是一个误导了我们很久的幻觉。

人生来就是为了消费的,生产的目的就是为了与他人交换自己所需。

一个正常的市场中,怎么可能出现什么大规模的生产过剩呢?个别企业家判断错误,进行了错误生产,这很正常,但大量的企业,各行各业都有产能过剩,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要理解这个问题,我们先要从利息讲起。

一说到“利息”,你脑子里出现的是什么?银行存款给的年化收益?还是你借花呗、信用卡的那个手续费?没错,这些都是利息。

但米塞斯告诉我们,这只是利息的表象。

利息的本质,比这要深刻得多,它是一种“宇宙级的铁律”,是“人的行动”中一个根本无法绕开的范畴。

利息的本质是什么?四个字:时间偏好。

什么叫时间偏好?很简单。

我给你两个选择:现在给你一个苹果,或者一年后给你一个苹果。

你怎么选?你肯定选现在这个。

好,那我加码:现在给你一个苹果,或者一年后给你两个苹果。

这时候,你可能就要纠M结一下了。

这个纠结,就体现了你对“现在”和“未来”的价值判断。

我们每个人,都天然地更偏好“现在的满足”,而不是“未来的满足”。

未来的东西,在我们心里的价值,要打个折扣。

这个折扣率,就是“原始利息”。

所以,请记住米塞斯给我们的第一个重要认知:利息,不是钱的价格,而是时间的价格。

它跟人性一样古老,跟稀缺一样真实。

只要我们活在地球上,资源是有限的,生命是有限的,我们就必须在“今天爽”和“明天更爽”之间做选择。

这个选择的比率,就是利息。

它像经济世界里的“万有引力”,无时无刻不在支配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决策,尤其是企业家的决策。

一个企业家决定要不要投资一个项目,他算的是什么?他算的其实就是,我现在投进去的这些钱(现在的商品),未来能变成多少回报(未来的商品)。

如果未来的回报,在扣除了“时间折扣”之后,还比现在的投入要多,这个项目就值得干。

这个“时间折扣”,在商业世界里,就表现为市场上的贷款利率。

所以,利率不仅仅是央行屏幕上的一个数字,它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灯”。

它告诉全社会:我们这个社会,当下的人们到底有多“耐心”?我们愿意为了未来牺牲多少现在的消费?我们的“家底”(也就是真实的储蓄)到底有多厚?

一个高的利率,等于在向全社会大声疾呼:“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啦!大家省着点花,多存点钱,别搞那些太长远、太不靠谱的项目了!”

而一个低的利率,则像是在温柔地招手:“我们的家底很厚实,大家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投资未来,去搞那些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回本的高科技、大工程。”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拿到了解剖“生产过剩”这只麻雀的第一把手术刀。

好,现在让我们进入今天核心的故事环节。

这个故事的主角,我们叫他老古。

老古是个有梦想的企业家,他想开一家前所未有的、超级豪华的咖啡馆。

情景A:在一个正常的市场里。

市场上的真实利率是5%。

这个5%,是成千上万个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用自己的储蓄行为和消费行为,“投票”投出来的。

它真实地反映了整个社会的“时间偏好”和储蓄水平。

老古去银行贷款,一看利率是5%,他心里就得盘算:我的咖啡馆得有多赚钱,才能覆盖掉这5%的资金成本,并且还能有得赚?他算来算去,觉得要建一个三层楼的咖啡宫殿风险太大了。

于是,他决定从实际出发,先开一家小而美的精品咖啡馆。

他精心装修,用心服务,咖啡味道好,很快就盈利了。

他的投资,满足了周边社区居民的真实需求。

这是一个健康的、可持续的商业故事。

这个过程中,他使用的社会资源(木材、水泥、咖啡机、劳动力)是有限的,并且被用在了“刀刃上”。

情景B:现在,画风突变。

政府觉得经济有点冷,需要刺激一下。

于是,央行出手了,通过一种我们后面会讲到的叫“信用扩张”的魔法,强行把市场利率从5%压到了1%。

老古再去银行,眼睛都亮了!贷款利率才1%!这简直跟白送一样啊!

这时候,老古脑子里会出现一个致命的错觉。

他会想:“哇,利率这么低,说明社会上的钱多得是,大家非常有耐心,愿意为长远的未来投资。

我的那个‘咖啡宫殿’的梦想,可以实现了!”

于是,老古雄心勃勃地贷了一大笔钱,租了三层楼,搞最豪华的装修,买最顶级的设备,招了上百号员工。

他的工程热火朝天,看起来一片繁荣。

他还带动了上游的水泥厂、钢铁厂、装修公司、设备制造商的生意。

整个经济看起来都在“向上”。

但是,朋友们,问题出在哪?

问题出在,那个1%的利率,是个假信号。

它不是社会真实储蓄和耐心的体现,而是央行凭空“印”出来的。

社会的真实储蓄并没有增加,人们的耐心也没有突然变长。

大家还是想喝那杯“小而美”的咖啡,而不是非要等老古的“咖啡宫殿”建好。

老古的宏大计划,是建立在一个不存在的未来之上的。

他高估了社会的“家底”。

这就好比一个建筑师,他以为手上有足够盖20层楼的砖头,于是打了20层楼的地基。

但盖到第10层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砖头没了!

这个建筑师的错误,是“过度投资”吗?不,米塞斯告诉我们,这不是过度投资,而是错误投资。

他不是砖头太多了,而是把有限的砖头,用错了地方!如果他老老实实地只盖一座10层的小楼,砖头是刚刚好的。

现在,我们再看老古。

当廉价的信贷水龙头被关掉,或者当他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顾客愿意花高价来他的宫殿消费时,他的资金链就断了。

他的咖啡宫殿要么成了烂尾楼,要么门可罗雀,最后只能破产清算。

这时候,你站在他那空荡荡、布满灰尘的咖啡宫殿门口,你会感叹什么?你会说:“哎,现在咖啡馆‘生产过剩’了。”

你看,问题就在这里。

你看到了“过剩”的表象,却没有看到导致这个“过剩”的真正根源——那个被扭曲了的、传递了错误信息的“时间价格”(利率)。

好了,老古的故事讲完了。

现在,我们把镜头从这个小小的咖啡馆,拉远,拉到整个中国经济的宏观图景上。

过去几十年,我们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经济增长。

这背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推手,就是以投资拉动为主的增长模式。

为了维持高速增长,我们长期处于一个相对宽松的信贷环境和较低的利率水平。

这就像整个社会都拿到了老古手里的那张1%利率的贷款单。

于是,我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看到了无数个“老古”的故事,在不同的行业里以惊人的规模上演。

房地产行业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在廉价信贷和土地财政的驱动下,无数的房地产商相信“房价永远涨”,相信未来的需求是无限的。

他们借入天量的资金,在全国各地兴建楼盘,甚至在一些人口净流出的三四线城市也建起了高楼大厦。

他们是在为谁盖房子?是在为一个被低利率扭曲了的、过度乐观的“未来”盖房子。

当潮水退去,我们发现,房子确实很多,但很多房子并没有对应的、真实的、能在当前价格下负担得起的居住需求。

你说这是“生产过剩”吗?对于那些真正需要住房却买不起的人来说,房子是过剩的吗?不,它是投资错误。

是有限的钢筋、水泥、土地和劳动力,被配置到了错误的时间和空间。

再看制造业。

很多行业,特别是那些有政府补贴和政策扶持的行业,比如前几年的光伏,现在的部分新能源汽车。

当政策的“手”和信贷的“手”结合在一起,就等于给这个行业一个超级低的“利率”。

于是,资本蜂拥而入,无数企业拔地而起。

大家都在扩张产能,抢占市场。

表面上一片繁荣,但这种繁荣是脆弱的。

它不是建立在对消费者真实需求的精准判断上,而是建立在对补贴和廉价资金的追逐上。

一旦补贴退坡,或者市场竞争回归常态,很多企业的真实面目就暴露了——它们的产品没有竞争力,它们的商业模式无法盈利。

于是,我们又看到了所谓的“产能过剩”。

但这真的是“过剩”吗?不,这是在特定政策和信贷条件下的投资错误。

是宝贵的社会资源,没有流向那些更能满足消费者、更具创新能力的企业,而是流向了这些追逐政策红利的“投机者”。

所以,朋友们,现在我们可以给出那个核心论断了:

我们今天看到的绝大多数“生产过剩”现象,其本质都不是“东西造多了”,而是“东西造错了”。

它不是一个量的概念,而是一个结构的概念。

是生产结构和需求结构在时间上的错配。

而导致这种大规模、系统性错配的根本原因,就是那个被扭曲的“时间价格”——利率。

它像一个被干扰的指南针,把无数满怀激情的船长,引向了错误的航向。

理解了“生产过剩是伪命题,投资错误才是真相”,对我们有什么用?用处太大了。

因为它直接决定了我们如何“治病”。

如果诊断是“生产过剩”,那么药方自然就是“刺激需求”和“去供给”。

就像我开头说的,发钱、搞基建、关停工厂。

但你想想,这管用吗?

你给一个消化不良的人,继续喂山珍海味,他的病会好吗?不会,只会更糟。

对于那些已经建成的、错配的房地产项目,你再怎么刺激,也无法让一个在鹤岗的空房子,移动到深圳去满足一个程序员的居住需求。

对于那些技术落后、管理不善的新能源车企,你再给它输血,它也变不成特斯拉。

这些“治标不治本”的药方,本质上是想用一个新的、更大的泡沫,去掩盖上一个泡沫破裂的后果。

这只会让资源的错配更加严重,把真正的问题往后拖,直到拖不下去为止。

而如果我们承认问题是“投资错误”,那么正确的“疗法”是什么?

米塞斯给出的答案,听起来有点残酷,但却符合逻辑。

这个疗法就是:允许市场进行自我调整和出清。

什么叫“出清”?就是那个烂尾的咖啡宫殿,得有人承认它失败了。

要么低价卖掉,改造成别的用途;要么就推倒重来。

总之,不能再假装它是个“优质资产”,继续往里砸钱。

那些错误投资的企业,该破产的就破产。

这样,被它们占用的、错配的资源——那些优秀的工程师、熟练的工人、有价值的土地和设备——才能被释放出来,重新流向那些真正有需求、有效率、能创造价值的地方。

这个过程,我们通常称之为“萧条”或“衰退”。

听起来很可怕,对不对?但从米塞斯的视角看,“繁荣”才是生病的过程,而“萧条”是身体康复、自我修复的过程。

虽然这个过程很痛苦,会伴随着失业和阵痛,但它是在“挤脓”,是在纠正错误,是在为下一轮更健康的增长打下基础。

所以,你看,换一把思想的“手术刀”,我们对经济现象的诊断和药方,就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这让我们在看待很多问题时,有了一个全新的、更底层的视角。

当我们再看到某个行业出现“过剩”,我们不会再简单地归咎于“市场失灵”,而是会去追问:当初是什么样的信贷政策和产业政策,鼓励了如此大规模的错误投资?

当我们再听到有人呼吁“不惜一切代价救市”,我们会警惕:这是在治病,还是在拖延病情,甚至在用更毒的药?

当我们思考个人投资时,我们也会更加敬畏市场,敬畏那个真实的“时间价格”。

我们会知道,那些看起来好得不真实的低息贷款和投资机会,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好了,今天我们花了很长时间,从“利息”这个小切口入手,用米塞斯的思想手术刀,解剖了“生产过剩”这个庞大的概念。

我们得出了一个可能有点颠覆你常识的结论:“生产过剩”是一个伪命题,它掩盖了“投资错误”的真相。

而系统性的“投资错误”,往往源于被扭曲的“时间价格”(利率),它向市场发送了错误的信号,导致了资源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大规模错配。

所以,下次当有人再跟你大谈“产能过剩”的时候,你可以在心里默默地问一句:这真的是东西太多了吗?还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用错误的方式,造出了错误的东西?

能问出这个问题,恭喜你,你已经超过了中国九成的经济学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