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与媒体的恩怨情仇
传声筒的觉醒与反噬
媒体作为信息中介的角色,常被一种经济学隐喻所概括:
即“饭碗理论”,它指出媒体的生存与发展,与其主要信源和经济基础紧密绑定。
然而,在数字时代,这一关系展现了更为复杂的动态。
当一个强大的外部力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信源供给方——试图绕过并挑战媒体固有的叙事权威时,后者并非被动依附,而是可能展现出强烈的防御与反击本能。
这揭示了“传声筒”更深层的本质:
它不仅是信息的通道,更是其赖以生存的叙事体系和经济结构的主动维护者。
叙事权威的攻防战
2016年大选后,一个显著的案例是主流媒体对“通俄门”叙事的高度投入与持续报道。
尽管后续的特别检察官调查结论并未证实相关合谋指控,但此前大规模的报道与事后的处理方式,引发了关于媒体角色是进行调查还是参与某种叙事运动的广泛争议。
这一过程可以被解读为:
媒体通过设定议程、放大特定框架,旨在消耗新兴政治力量的政治资本,并威慑任何试图从根本上挑战现有信息分配格局的行为。
在诸如公共卫生事件的报道中,媒体的叙事框架选择也常引发关注。
例如,对于同一时期不同的治疗方向建议,媒体报道的基调与所援引的“专家”意见可能存在显著差异。
这种差异往往围绕何为“可信信息”与“合法专家”的定义权展开。
其核心并非单纯的科学讨论,而关乎话语权与认知权威的归属。
当政治人物利用社交媒体平台直接与公众沟通,这种“绕过”行为对传统媒体作为信息守门人的角色构成了直接挑战,触及了其存在的核心价值主张。
“fake news”标签与去神圣化
“fake news”这一概念的流行,产生了巨大的传播学效应。
它的力量在于其经济学与社会学意涵:
首先,它将媒体还原为一个生产并销售信息产品的产业,质疑其产品的质量与动机;
其次,它试图揭示媒体内容生产可能受到其利益关联与意识形态偏见的影响;
最终,它挑战了媒体作为“无冕之王”或绝对客观第四权力的道德神圣性。
这种去神圣化,迫使公众以更批判性的眼光审视媒体的经济基础和叙事倾向。
经济共生与体系维护
媒体与庞大资本体系的深层共生关系,构成了其行为逻辑的基础。
这种关系体现在几个关键方面:
首先是广告依赖,大型媒体集团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广告,而主要广告客户通常是与现有经济体系深度绑定的大型企业;
其次是资本层面的联系,例如,大型科技或电信公司与媒体集团存在母子公司关系或深度合作,而这些公司本身与庞大的商业体系密不可分;
再者是人事的旋转门,媒体行业与相关智库、咨询及大型企业间存在频繁的人才流动。
因此,任何被视为威胁到这一庞大商业体系稳定的政治议程或公众情绪,都可能被媒体识别为需要应对的风险。
这超越了简单的报道偏见,涉及到维护其生态系统稳定的根本利益。
技术颠覆与垄断反扑
社交媒体的崛起,曾一度被视为打破传统媒体信息闸门的关键力量。
它使政治人物和多元观点能够以低成本直接触达公众,显著改变了政治传播的格局。
然而,这种突破迅速引发了体制化力量的回应。
传统媒体与大型科技平台之间,出现了在内容标准与信息管理上的协同。
例如,平台引入并强化“内容审核”政策,对某些被认定为“边缘”或“误导”的信息进行限制或标注;
特定新闻机构的报道链接曾在社交媒体上被暂时限制传播;
持有巨大影响力的政治人物账号被暂停或永久封禁;
一些非主流的学术或观点机构的在线内容被标记为“不可靠信息”。
这形成了一种新型的、由私营平台主导的言论治理联盟,其边界和标准引发了巨大争议。
经济叙事的塑造与边缘化
在关键经济议题上,媒体的叙事框架对于塑造公众认知至关重要。
例如,在通胀问题上,当某些经济学派基于货币供应数据提前预警通胀风险时,主流媒体报道曾长期倾向于淡化其可能性,转而引述认为通胀是“暂时性”或主要由供应链导致的观点。
直到通胀数据飙升成为现实,早期的警告才被重新审视。
这反映了媒体叙事可能与经济现实之间存在滞后,且更倾向于维护主流经济权威机构的观点。
另一个例证是媒体对新兴去中心化技术(如加密货币)的态度演变。
初期,报道多聚焦于其波动性、风险与潜在非法用途;
随着其影响力扩大,批评焦点转向能源消耗等环境议题;
而在地缘政治冲突中,又迅速将其与规避制裁的叙事关联。
与此同时,对于由中央银行主导的数字货币(CBDC)概念,报道基调则常偏向于创新与效率。
这种报道差异揭示了媒体倾向与现有金融体系及监管框架的默契,对于挑战传统货币与银行体系根本逻辑的技术,保持着天然的警惕与批判姿态。
走向分裂的信息生态
当下,媒体行业自身也处于深刻的转型与分裂中。
传统主流媒体的公信力持续面临挑战,受众信任度调查长期处于历史低位。
与此同时,一个基于订阅制、众筹或定向广告的独立媒体与播客生态正在蓬勃发展。
去中心化的内容发布平台也在尝试构建新的信息网络。
这种分化催生了两个并行且时常对立的信息市场:
一个是高度机构化、建制化的信息体系;
另一个则是更加碎片化、市场驱动、直接面向受众的意见市场。
后者虽然充满争议与嘈杂,但代表了在传统渠道之外,信息生产和消费的另一种可能。
体系的维护与演化
媒体与反建制力量间的冲突,表面是风格与渠道之争,实质是叙事权威与体系维护权的争夺。
媒体在数字时代的激烈反应,恰恰证明了它并非简单的附庸,而是一个拥有强大惯性、既得利益与自我保护本能的核心叙事机构。
它通过定义何谓“正常”、“可信”与“合理”,来维护其赖以生存的认知与经济生态。
然而,技术扩散与公众觉醒正在侵蚀传统的信息垄断。
信任的流失、替代平台的兴起、以及受众向直接付费的内容创作者迁移,都在动摇旧有格局。
媒体的未来,或许将被迫从“体系的传声筒”演变为在一个真正竞争性的、多元的信息市场中生存的服务提供者之一。
其权威将不再源于地位,而必须源于其所提供内容的持续可靠性与价值。
这场深刻的变革,最终关乎信息权力是继续集中,还是真正走向分散与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