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和香港的经济成就
提起“亚洲四小龙”,香港和新加坡总是相提并论。这两座城市,都曾是英国殖民地,都在二战后创造了经济奇迹。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它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然而,一本名为《经济自由主义与发展型国家》的新书,却大胆地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观点:别看新加坡政府高效、规划精良,但在衡量长期发展潜力的关键指标上,那个“自由放任”的香港,其实做得更出色。
这本书的作者郑明昌(Bryan Cheang)认为,香港的模式,孕育了一个更具生产力、创造力和企业家精神的社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我们顺着他的思路,重新审视这两座城市的“世纪之争”。
同一起跑线,不同的岔路口
故事要从它们的“身世”说起。
很多人认为殖民历史就是一部掠夺史,但作者提醒我们,英国人也留下了宝贵的制度遗产,比如私有产权、法治精神和贸易自由。这对香港和新加坡来说,是共同的起跑线。
有趣的是,新加坡的“自由基因”甚至更早。1819年,深受启蒙思想影响的莱佛士爵士,就把新加坡定位为一个自由港。他反对垄断,拥抱自由贸易,希望吸引全球的商人和移民。可以说,新加坡的底子,本就是市场主导的。
然而,在历史的岔路口上,两座城市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香港,在以郭伯伟(Sir John Cowperthwaite)为代表的港英官员治理下,坚定地走上了“积极不干预”的道路。他们坚信,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比任何政府规划师都更聪明。
而新加坡,则在独立后,一步步走向了“发展型国家”模式——政府强力介入,精心规划经济的每一步。
企业家精神:被“放养”的与被“圈养”的
两种制度,对待企业家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也决定了它们经济活力的源泉。
在香港,政府采取的是“放养”模式。当时,大批躲避战乱的内地企业家,尤其是上海的商业精英,涌入香港。港英政府对他们几乎不设限制,任其发展。正是这批企业家,在没有任何国家产业规划的情况下,靠着敏锐的商业嗅觉和拼搏精神,一手打造了香港制造业和金融业的辉煌。
相比之下,新加坡的本土企业家,则像是被“圈养”了起来。作者详细描述了新加坡政府如何系统性地削弱华商社团和商业网络,因为觉得它们“过时”且“难以控制”。取而代之的,是政府扶持的大型“政府关联公司”(GLCs)和引进的外国跨国巨头。
作者认为,这种做法虽然高效可控,却削弱了本土企业的活力,培养出一种对政府的“依赖文化”。
GDP之外的真相:谁的增长更“健康”?
从表面看,新加坡的模式似乎大获全胜。高楼林立,城市整洁,GDP增长率常年亮眼。但作者提醒我们,亮丽的GDP数字,可能会掩盖深层的效率问题。
这里要引入一个更专业的指标—— 全要素生产率(TFP) 。
简单来说,GDP衡量的是你投入了多少(资本、劳动力),产出了多少。而TFP衡量的是,你的投入用得有多 聪明 、多 高效 ,它更能反映一个经济体的创新能力和“内功”。
数据让人大吃一惊:
- 在1964年到1997年这段黄金发展期,香港的TFP增长了39.13%,而新加坡的TFP 反而下降了 !香港的TFP比新加坡高出近47%。
这意味着什么?新加坡的增长,很大程度上是“投入驱动”的,就像一个学生靠不停地刷题、熬夜来提高分数。而香港的增长,则更偏向“效率驱动”,是靠更聪明的方法、更高的效率来取得好成绩。前者短期有效,但长期来看,一旦投入跟不上,增长就会乏力。
创新的悖论:为何“砸钱”换不来创造力?
在创新领域,这种差异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新加坡在研发(R&D)上的投入,从占GDP比重来看,常年超过香港。按理说,砸了这么多钱,创新成果应该很丰硕吧?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有研究显示,新加坡的“创新效率”一度排在全球100名开外。相比之下,研发投入更少的香港,却拥有更多的研发型企业,本土公司申请的专利也更多。
为什么会这样?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 创新需要自由。
创新意味着要冒险、要试错、要挑战权威。在一个监管细致、甚至有些严苛的环境里,创造的火花很容易被浇灭。政府可以出钱资助艺术,但艺术的生命力在于自发的表达,而不是被规划出来的。更重要的是,新加坡的创新严重依赖外企和外国人才,本土的创新生态始终没能真正壮大起来。
在创意产业(比如电影、音乐、出版)方面,香港的领先优势更加明显。尽管没有强大的政府机构扶持,但香港文化产品的出口额、从业人员比例和全球影响力,都远超新加坡。
两种模式的终极对决
说到底,这是“企业家资本主义”与“国家资本主义”的对决。
在新加坡,经济命脉掌握在少数几个政府关联公司手中,中小企业虽然数量众多,但对经济的贡献远低于发达国家平均水平。整个经济体就像一个精密编排的交响乐团,每个声部都一丝不苟,但缺乏即兴发挥的惊喜。
在香港,尽管近年来面临地产垄断等挑战,但其经济的底色依然是企业家精神。中小企业活力更强,市场对新来者也更开放。这里的经济更像一个生机勃勃的热带雨林,允许万物自由生长,在混乱和竞争中涌现出秩序。
结语
郑明昌的这本书,并非要全盘否定新加坡的成就,而是想发出一个善意的提醒: 一个由国家主导的、看似完美的成功模式,可能会以牺牲社会的创造力、创新精神和民众的主动性为代价。
相比之下,香港的模式,植根于自由主义的制度,由充满活力的企业家阶层驱动,孕育了一个更能适应风险、拥抱创新的社会。
对于我们这些普通读者而言,这个故事最大的启示或许是:真正的繁荣,不仅仅是冰冷的GDP数字,它更源于一种自由——贸易的自由,创造的自由,甚至是失败后再试一次的自由。这,或许才是通往长期、可持续发展的真正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