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堕落,从语言开始,和站在思想高墙上的维特根斯坦
这个时代,语言被三大问题包围:词汇污染、语言腐败和文字通胀。
碎片化表达越来越多,流行语越来越多,泛滥的情绪越来越多。背后则是一个可怕的现象——互联网时代的所有语言,让我们越来越失去美感、深邃和想象力,变成一个个简单粗暴的刺激针孔。
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是人类思考世界的根本方式,人如何使用语言,就会如何思考。
因此毫不夸张的说,语言的堕落,就是思考能力堕落的先兆,而有毒语言的病变式传播,正在制造肤浅的一代人。
◎汉语史最黯淡的一页,幸好还剩一盏“登”
仔细看一看当今的文学著作,看一看当下的时文热点,能入眼的有几个?那么多文学作品,有几个是能够经得起推敲和深思?
那些走时髦路线的,喜欢贫嘴,走古典路线的,又总是掉书袋;或用大排比句的气势压人,或酥胸半露姿色撩人,能把文字写得耐看,让人细嚼慢咽的作家,就如白乌鸦一样稀少——有之,刀尔登就是一个。
他的文字,不是屠门大嚼的货色,而是功夫茶,坐下来慢慢小口细品,期间,如果频繁地接手机,处理公务,那还是别读为妙。
◎黄金时代留下来的一颗遗珠
那刀尔登是谁?这是他的笔名,本名邱小刚,1982年以河北省文科状元考入北大中文系,却成了他不愿提起的“平生最大的不体面事”。
读书期间,曾以笔名“三七”在BBS论坛上叱咤风云,有“海内中文论坛,三七才气第一”之说。
后放弃北京工作机会,回石家庄做编辑,最后干脆出离体制,自由写作,成为一名“都市隐者”。
◎他的文字一针见血,可又看不到血
比如,刀尔登讲“得民心者得天下”是一种极大的谬误,更合实情的一句话,是“得天下者得民心”。
刀尔登说:“管不了你的心,还管不了你的嘴呀?未得表露的民心,总没什么大用。”
鬼才刀尔登惜墨如金,文章轻易不出手,常以“量莎士比亚或王国维的尺子”来要求自己,产出极低、质量极高。
他靠卖文为生,却写的不多,惜墨如金,每个月挣上千把块钱足矣,就用这么点银子生活。
素来挑剔毒舌的和菜头,在读过他的书之后也不得不说:
“凡读过刀尔登文字的人,都会承认他的中文功底扎实,四十年下来马步极稳。一部分人会一见倾心,从此终生都做了他的粉丝。也有一部分不顾而去,因为分明感觉到了某种来自文字上的威压,觉得自己的文字很寒碜。”
……
当今时代,语言的堕落和通胀,让人的情绪一边亢奋,一边麻木;人的认知,数量上越来越渊博,质量上却越来越浅薄。
在今天这个时代,刀尔登对文字的坚守,越发显示出他的价值,连专业作家都需要常常阅读他的文字,以便找回文字的纯洁性。
刘瑜就曾说:读刀尔登的文字,我没有戒备之心。在我有限的阅读体验里,这是难得的不含三聚氰胺的中国历史。岂止无毒无害,里面还加了大量的矿物质和维生素。这样的“修正主义”历史,才不至于读坏了肠胃。
他不仅文字精雕细刻,让人看了神清气爽,更难得是背后的思想之通脱。以至于有人说他是鲁迅、王小波之后,杂文第一人。
刀尔登风格辛辣犀利,有时也以温柔笔风示人,但温柔之中,又不少凌厉与洞见。在刀尔登看来,每本书都如同一颗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成长为一个问题,因此谈论阅读,就是对每一个问题与未知世界的深究与探索。
刀尔登的作品,让人着迷,也让人清醒。
站在思想高墙上的维特根斯坦
如果给西方哲学家作个排名,排第一名的大概率是“轴心时代”的古希腊三哲——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排第二名的,估计是“启蒙时代”集大成者康德;排第三名的,恐怕则非20世纪的维特根斯坦莫属。
然而,这只是按照“时代”先后排名。如果就对现代人思维与生活的重要性而言,维特根斯坦可以排名第一。
维特根斯坦的伟大,不仅在于他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型哲学家,也不仅在于他开启了哲学史上继本体论转向、认识论转向之后的第三场转向——语言学转向,更在于他对语言的反思,澄清了人类四种根深蒂固的思维误区。
而这四种思维误区,直指我们的生活核心。
一、大部分争论,是语言的争论。
日常生活中,充斥着无穷的争论。从“巴以冲突谁更正义”,到“谁才是真正爱国”,再到“怎样才算真正的爱狗人士”。其激烈程度可以达到“割席断交”,甚至是“敌我矛盾”。
然而,正如胡适所言:“世间的争论,十分之九都是名词的争论;剩下的那十分之一,也只是名词的争论”。大家表面上是争论事情,实际上争论的,却是描述事情的概念和定义。
维特根斯坦在其代表作《哲学研究》中则是道出了争论的根源——人们的思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质主义”倾向,即认为语词背后有一个共同的本质,分歧在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洞察了诸如“正义”“自由”这些概念的本质。
然而,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事物根本没有共同的本质,只有“家族相似”性。概念就像一个家族的男女老少,有的眼睛相似,有的脸形相似,但绝没有一个“共同的本质”可以规定这个家族。
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美”。人类可以把鉴赏所有艺术品的各种感觉,全都笼统地划在“美”这一概念下。但事实上,这些感觉并无统一、只有相似。
如果认识到“人生的很多争论,其实几乎都是语言的争论”,或许我们会变得更平和。
二、滥用大词,是一种病。
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滥用大词的人,从“自由”“平等”“正义”等抽象概念,到“存在”“本质”“本体”等形而上学的词汇,还有某种主义和其他主义的“斗争”。**维特根斯坦称这些抽象、理论化的语词为“超级概念”,随意使用这些概念的人,则是患了“哲学病”。**哲学家常常犯这种思维疾病,但现在已经传染到了每个人。
维特根斯坦认为,使用这些含义模糊的“超级概念”是极度危险的。使用者其实不理解这些词汇,而这些词汇本应该像“门”“灯”和“桌子”一样日常,与活泼的生命体验相关,而不是某种教条化的口头禅。
《天才之为责任——维特根斯坦传》一书,记载了维特根斯坦对一位滥用“民族性”朋友的严厉批评:“研究哲学,如果只能使你似是而非地谈论一些深奥问题;如果它不能改善你对日常问题的思考,如果不能使你比任何记者都更谨慎地使用危险词句。那么,它有什么用处?”
维特根斯坦对“大词”的审慎,至少可以给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两个最重要的警示:慎用超级概念,远离宏大叙事。
三、思想的狭隘,源自视野的狭隘。
日常生活中,人与人之间总是相互误解。你跟他讲人道,他跟你讲法律;你跟他讲法律,他跟你讲政策;你跟他讲政策,他跟你讲人性……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误解不是源自愚蠢,而是源自狭隘。我们在各自的领域里足够聪明,但由于缺乏视野宽度,从而很难理解他人。
维特根斯坦用一个“兔鸭图”作比喻:理解的秘诀在于“面相(aspect)”的转换,或者说视角的转换。一个视角是兔子,另一个视角变成了鸭子。当我们尝试着改变视角,对事物和人心的理解,很快就可以改善。
维特根斯坦进一步认为,相互理解不能达成,还因为我们缺乏综观。即没有学会站在更高的视角,试着用足够多的例子,鸟瞰语词的全貌、滋养自己的灵魂。
比如,很多人对“自由”的想象就是无拘无束,对“法治”的想象就是严刑峻法,对“教育”的想象就是课本学习。当我们站在更高视角,看到更多的案例,会发现世界全然不同了。
很多人感叹,我们生活在一个“三观不合”的大撕裂时代。但其实,只要多转换视角,站在思想的高墙上,看清差异和联系,理解就会成为可能。
四、人生问题,永远是最重要的。
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人践行着“及时行乐”的人生哲学,更多人则是对生死、人生价值等终极问题漠不关心。于是,哲学对他们只剩下了实用价值。
比如略读过维特根斯坦的人,最喜欢把《逻辑哲学论》中的那句“凡是可说的,就要说清楚;凡是不可说的,就该保持沉默”挂在嘴边,为自己的价值虚无背书。但其实,无论在前期还是晚年**,维特根斯坦都始终把那些“不可说的事情”,如善、美、上帝、死亡,视为人生最重大的问题。**
同样是在《逻辑哲学论》中,他就曾反复强调:“即使一切可能的科学问题都已得到解答,人生问题也完全没有被触及。”在八九岁的时候,他就曾倚门思考伦理问题:“如果撒谎对自己有利,那为什么要说实话?”在弥留之际,他留给世界也是一句“感人至深的话语”:“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好的一生”。
并且根据他的遗愿,一位“非哲学家的神父”主持了他的葬礼。
可以说,维特根斯坦终其一生都在思考是非、对错、美丑等终极问题,并把罪恶、自律、道德纯洁等视为人生的头等大事。
今天我们阅读维特根斯坦,应该时刻提醒自己——是维特根斯坦,让我们远离了“形而上学的宏大叙事,让哲学重回凡俗人间;是维特根斯坦,让哲学由名词、理论,变成了动词和生活体验;是维特根斯坦,教会我们看到日常概念的多样性与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