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券:通往自由的桥梁,还是政府的另一只手?

在我多年的观察中,有一个现象始终让我困惑不解:为什么一些坚定拥护自由市场的朋友,会热烈地支持“教育券”这种制度?更让我费解的是,他们是如何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一种符合自由主义理念的政策。

要弄清这个问题,我们得先回到原点。自由主义(Libertarianism)的核心是什么?是自由自由市场。它的对立面,是强调政府干预和集体控制的社会主义。可以说,每一位真正的自由主义者,都应该旗帜鲜明地拥护前者,反对后者。

那么,问题来了。“教育券”到底站在哪一边?

“教育券”的真相:一剂“社会主义”药方

让我们剥开“教育券”华丽的外衣,看看它的内核是什么。

简单来说,教育券制度就是政府通过税收,把一部分人的钱收上来,然后以“券”的形式发给另一些家长,让他们用这张券去支付私立学校的学费。

请注意这个流程:征税、再分配。这难道不是典型的政府干预手段吗?在一个真正自由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劳动所得,并自由决定如何使用。当政府强制性地拿走你的钱,再把它交给别人时,无论初衷多么美好,这都已经偏离了“自由”的轨道。

所以,一个根本性的矛盾摆在眼前:一群拥护自由社会的人,为何会同时支持一个与自由社会原则背道而驰的方案?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一位诺奖得主的辩护:通往理想的“桥梁”?

有一种解释认为,支持教育券的自由主义者并非看不到它的问题,而是将其视为一种“权宜之M计”。他们相信,这是通往最终目标——即**“教育与政府彻底分离”**——的一座必经的桥梁。

这个观点的旗手,正是大名鼎鼎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

弗里德曼曾公开批评过像我这样反对教育券的人。他认为我们是“乌托邦主义者”。他的逻辑是这样的:我们当然都向往一个没有政府公立学校,教育完全由市场和个人负责的理想社会。但问题是,“我们如何从这里,到达那里?”

他觉得,不能只描绘一个美好的终点,却对如何抵达终点不闻不问。在他看来,教育券就是那个务实的、能够松动现有僵化公立教育体系的“过渡工具”。它不是终点,而是通往终点的第一步。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弗里德曼是我无比敬仰的一位思想巨人,他对我的启发至深。但在教育券这个问题上,恕我直言,他可能在两个关键点上看走了眼。

首先,他低估了通往自由的其它路径。

他似乎认为,教育券是实现“教育与政府分离”的唯一可行途径。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有一条更直接、更彻底的路可走:直接废除教育相关的税收和强制入学法,关闭公立教育系统。甚至,我们可以在宪法层面做出修改,就像著名的“第一修正案”将宗教与政府分离一样,设立一条“教育第一修正案”:“不得设立任何关于建立教育的法律,亦不得剥夺其自由实践。” 这才是釜底抽薪的根本之策。

其次,他高估了教育券的“革命性”,低估了它的“副作用”。

弗里德曼认为教育券能瓦解政府对教育的控制,但现实恰恰相反——它会把政府的控制力,更深地渗透到私立教育中去。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那些接受教育券的私立学校,就必须接受政府的监管和审查。更重要的是,一旦学校开始依赖这笔来自政府的稳定“补贴”,它们就会为了容纳新增的学生而扩建校舍、背上贷款、招聘更多师资。久而久之,它们会对这笔“补贴”产生路径依赖,从一个潜在的自由市场同盟,变成维护现有补贴政策的坚定说客。

“请神容易送神难”,当私立学校也成为政府资金的受益者时,你还怎么指望它们和你一起去推倒整个体系呢?

现实的检验:三十多年的“密尔沃基实验”

理论的对错,终究要靠实践来检验。在美国密尔沃基市,教育券制度已经实行了超过35年。结果如何?它是否像弗里德曼预言的那样,最终导向了“教育与政府分离”?

答案是否定的。时至今日,密尔沃基市依然拥有一个极其庞大且稳固的公立学校系统。教育券非但没有成为旧体系的掘墓人,反而更像是一种补充和点缀。

当“自由”的口号,变成了“改良”的工具

更有趣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由主义阵营内部关于教育券的宣传口径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初,他们像弗里德曼一样,宣称这是为了“终结”公立教育。但这个口号显然不太受大众欢迎。于是,他们悄悄换了一套说辞:教育券并非要摧毁公立学校,而是通过引入“选择”与“竞争”,来 “改善” 公立教育系统。

看到这里的讽刺之处了吗?一群本应是现有体制最激烈批评者的人,最终却在为一项政府干预措施辩护,其理由竟然是为了让另一个更庞大的政府项目——公立教育——运作得“更有效率”。

这无异于试图让计划经济运转得更顺畅一点,而非彻底拥抱市场经济。

结语

自由主义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思想之一。它为我们指明了通往繁荣与解放的道路。它的力量,在于其逻辑的纯粹性和对自由原则的坚守。

当我们开始退而求其次,试图用“温和的政府干预”去修补“糟糕的政府干预”时,我们不仅模糊了自己的立场,也削弱了自由的力量。

作为自由的倡导者,我们的使命是旗帜鲜明地为自由本身辩护,而不是为一个运转得更好的“社会主义项目”摇旗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