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凌驾于市场:两千年的痼疾

如今,人们已经认识到市场的重要性,但是市场很大程度上还是政治的附庸,或者说政治处在高于市场(社会)的位置上,这导致个体的产权无法得到真正的保障,使秩序的扩展受阻,这也是中国两千年的痼疾。

对于社会,人们观察到的是各种经验,比如制度,法律,道德伦理及各种产品与服务等等。但是人们往往没有意识到的是,对社会来说,存在着独立于经验的、有关社会何以存在与繁荣的一般性理论,及包含在这一理论中的规律(原理)即在“经验”背后存在着普遍的“真”。经济学(确切地说,是行动学)的独特贡献,在于把这一理论或规律揭示出来。经济学家不是凭空发明了一套理论,而是发现了本来就存在于的规律。当这样的原理被遵循时,才能使扩展的合作秩序得以可能,避免社会被任意的意志所构建。

行动学是从有目的的人的行动中演绎出来的理论,它不仅是有关市场的理论,更是有关社会的理论。因为无论是市场还是社会,都是由有目的的人的行动构成,有目的的人之间的分工合作,构成了市场,也构成了社会。社会与市场是一体的,都以分工合作为特征。一个以扩展的分工合作为特征的社会,是普遍增进个体幸福的条件。这样的社会,不是任何情况下都会出现的,而是遵循上述规律的结果。这种合作秩序所产生的利益,是普遍利益。当然,任何特定的个体、群体、党派、阶级、民族或国家,都可以追求他们自己的利益,而无视普遍利益,即遵循他们自己认为有利的规则,而无视使合作秩序得以可能的规则,这意味着对合作秩序的破坏,使普遍利益受损当今的地缘政治问题,正是由此产生。然而,正如笔者在之前的文章中所指出的,社会科学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存在着这种普遍利益,社会科学的使命,也正是捍卫这种普遍利益。对这种普遍利益的捍卫,构成了文明最根本的特征。

经济学最独特,也是最重要的贡献,正是在于揭示这种规律,并告诉人们存在着建立在这一规律之上的普遍利益。但是,很多人在还没有理解这一理论或规律的情况下,就否定它的存在,这就相当于在还没有见到光的情况下,否定光的存在一样。如上所述,对这一规律的发现,认识与遵循,使扩展的合作秩序及普遍的利益得以可能,是文明最根本的体现。因此,文明是一个“理性”概念,它要求人们认识这一规律,在此基础上调整自己的行为,而不仅仅是“遵循既有的规则”,因为既有规则与合作秩序可能是相冲突的。长期来,依附于皇权的知识分子,他们的所作所为正是通过遵循既有规则,获得自己的短期利益,而损害了普遍利益。然而,让人震惊的是,儒家并没有指出这种行为的不道德性。它没有把对合作秩序的贡献(企业家精神)视为美德,而是把获得更大的权力或体制利益(如获得国家基金项目)视为美德或荣耀。

**所以文明或美德,不是指遵循既有的道德伦理或法律,而是指一种有助于扩展的合作秩序的行为。**这种有关合作秩序何以可能的理论知识(经济学),是传统知识人所欠缺的。他们基本上是在经验(历史)层面打转,他们强调传统道德伦理,只是使传统秩序得以延续,而不能开创出新秩序。中国的知识传统是“历史”(政治),而不是科学(理性)。经济学,这一有关合作秩序何以可能的学问,是西方科学传统的巅峰成就。但是,中国知识人对它仍然非常陌生,他们的学问基本上与之无关,这不仅塑造了中国过去的历史,也将构成中国未来转型的最大障碍。

因此,经验(制度)本身不能作为判断善恶、好坏、正邪等的标准,因为经验可能与扩展的合作秩序的要求相冲突。中国传统知识人的问题,正是在于他们没有以合作秩序的理论去审视经验,这也导致道德观的错乱,如他们推崇那些有助于皇权秩序的行为,把这种行为作为美德当人们缺乏有关合作秩序的理论的认知时,就会导致把一种不利于扩展秩序的经验被施加于社会,产生上文所说的“政治凌驾于市场(社会)”,或“市场成为政治的附庸”。

普遍的利益在于扩展的合作秩序。个体也好,国家也好,都要认识与遵循使扩展的合作秩序得以可能的理论与规则,不能以历史、文化或民族的独特性为借口,否定它或取而代之。回到这一普遍的理论与规则,世界将是和平的、合作的,即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不同种族之间将实现和平的合作。反过来说,当今世界最大的威胁,正是以“历史经验”去否定“一般”,这也是当今地缘冲突问题的根本原因,它也可以视为人类从传统社会走向现代社会出现的阵痛

市场是政治(权力)的附属,处于被政治随时干预的处境,是中国社会长期以来的特征。本文说明导致这一状态的原因,指出市场需要被重新认识,它不是独立于社会的一个部门,而是在合作秩序原理基础上生发出来的扩展秩序。这一秩序是普遍利益所在,因此政治要服务于这一它。二千年最大的文化失败,是没有从市场(扩展的合作秩序)的角度理解社会,而是把社会理解为“政治的”,这导致政治凌驾于市场之上,使社会转型不能顺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