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潘恩与无政府主义
说起美国的开国元勋,托马斯·潘恩(Thomas Paine)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他的小册子《常识》(Common Sense)点燃了北美独立革命的火焰。但有趣的是,这位“国父”级人物,如今却被许多追求“无政府”理想的自由主义者奉为精神导师。
这就有点奇怪了。因为潘恩本人,绝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他曾明确表示,一个没有政府的状态,简直就是最糟糕的政府——纯粹的混乱。
那么,这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政府:一种“必要之恶”
要理解这个矛盾,我们得先看看潘恩对政府的核心看法。1776年,他写下了这样一段经典的话:
“社会在任何状态下都是一种福祉,而政府,即使在最好的状态下,也只是一种必要之恶;在最坏的状态下,则是一种无法容忍的邪恶。”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在潘恩看来,“社会”和“政府”是两码事。社会,是我们人们自发形成的互助网络,比如邻里间的守望相助、市场里的公平交易。它是美好的,是人类繁荣的基础。而政府,本质上是一个拥有合法暴力垄断权的机构。它的收入,不是靠提供服务换取自愿付费,而是通过税收或通货膨胀这类强制手段。
所以,潘恩认为,政府充其量只是一个为了防止天下大乱而不得不存在的“保安”。我们容忍它,是因为我们觉得,有一个坏保安,总比没有保安、任由盗贼横行要好。但我们必须时刻警惕,这个保安本身就是一种“恶”,一旦它开始滥用权力,就会变得比盗贼还要可怕。
更讽刺的是,潘安不仅不反对政府,他甚至还是美国联邦政府的提议者之一。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些希望彻底摆脱政府的人,还会如此热爱潘恩呢?答案就藏在他那些尖锐、深刻的文字里。
潘恩的“无政府主义”瞬间
虽然潘恩承认政府的“必要性”,但他一生中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揭露政府的“邪恶”本质上。他的许多言论,听起来简直就是为今天的无政府主义者量身定做的。
1. 社会的自我组织能力
潘恩对人与人之间自发形成的秩序充满信心。他写道:
“当正式的政府被废除,社会就会立刻开始行动:一个普遍的联合就会形成,共同的利益会产生共同的安全……人类的相互依赖和互惠互利,创造了维系整个文明社会的巨大链条……社会自身就能完成几乎所有归于政府名下的事情。”
这段话是无政府主义思想的核心。潘恩相信,农夫、工匠、商人……各行各业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会自然而然地合作,形成一种比法律更强大的秩序。无政府主义者犀利地指出:如果你把上面那句里的“几乎”两个字去掉,那就是完美的无政府主义理论。
2. 战争与税收的“二人转”
对于国家行为,尤其是战争,潘恩的批判一针见血:
“战争,是所有国家里那些参与瓜分公共金钱的人的共同收获。一个旁观者会发现,政府发动战争不是为了收税,而是为了收税才去发动战争。”
在他看来,战争是政府扩大自身权力和税收的绝佳借口。想加税了怎么办?制造一个敌人,打一场仗,民众自然就会乖乖掏钱。战争和税收,就像斧头和木柴,一个为另一个而存在。这种对国家机器本质的洞察,让所有反感国家权力扩张的人都深有同感。
3. 政府的“黑历史”
潘恩还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政府起源的“遮羞布”:
“最初的掠夺,后来被冠以‘税收’这个温和的名字;最初被篡夺的权力,后来被伪装成他们理应‘继承’的遗产。从这样的源头开始,除了持续的战争和敲诈勒索,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在他笔下,政府的诞生并非源于神圣的契约,而是一场赤裸裸的抢劫。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抢劫犯的后代穿上了西装,把“抢钱”改叫“征税”,把“占山为王”改叫“统治权”。
正是这些如手术刀般精准、犀利的批判,让潘恩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成为后世所有质疑国家权力者的思想源泉。
主权归于谁?一个深刻的分歧
当然,潘恩和今天的无政府主义者并非毫无分歧。一个关键点在于“主权”(Sovereignty)的归属。
潘恩认为,主权属于“国家”(Nation),也就是人民这个集体。人民有权随时推翻不满意的政府。
但现代的自由主义者走得更远。他们认为,真正的主权属于每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集体,而是你、我、他,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是自己生命的主人。正如那首著名的诗《不可征服》(Invictus)所言: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 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这种“个体主权”的思想,才是现代无政府主义(即无国家、有文明的社会)的基石。
结语
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什么一个支持建立政府的人,会成为无政府主义者的偶像?
答案很简单。托马斯·潘恩虽然认为政府是“必要之恶”,但他用毕生的才华,淋漓尽致地向世人展示了政府到底有多“恶”。他教会了我们如何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权力,如何洞察国家机器的内在逻辑。
他为后人留下了一项未竟的事业:他已经证明了“恶”,至于那份“必要”,是否真的那么理所当然?这个问题,他留给了我们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