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需要精英?
在今天的社会,我们张口闭口不离“平等”。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完全“拉平”的社会,会是什么样子?一个古老的说法或许能给我们一点启发:“两人同骑一马,总得有一个人坐在后面。” 这句俗语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个深刻的社会学与经济学问题:社会需不需要层级?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个有点“政治不正确”的话题——精英与社会秩序。
自然的秩序:为什么社会需要带头人?
让我们先从一个基本事实出发:人与人之间,无论在能力、兴趣还是志向上,都存在差异。这不是什么坏事,而是一种自然状态。就像一个公司里,有CEO、有经理、也有一线员工,各司其职,公司才能运转。我们没理由认为,整个社会就不需要类似的结构。
经济学家威廉·勒普克(Wilhelm Röpke)曾提出一个概念,叫做“自然的贵族”(nobilitas naturalis)。请注意,这里的“贵族”不是指靠血缘继承的特权阶层,而是指那些因其卓越的品格、坚定的诚信和对真理正义的捍卫,而自然而然赢得社会尊重和权威的少数精英。
他们是社会的“领头雁”,自愿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为整个社会树立榜样。由于他们具备长远的眼光,不会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蒙蔽双眼,因此他们往往能更清醒地认识到经济问题的本质,并坚定地拥护市场经济——这恰恰是自由世界赖以生存的基石。
这种基于德行和能力的层级,是一种被大家自愿接受的、值得尊敬的秩序。
革命的锤子:敲碎旧世界的“中间地带”
然而,从近代开始,一场场革命浪潮席卷而来。革命者高喊着“人民”的口号,试图建立一个全新的、绝对平等的社会。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砸碎一切旧有的层级和权威。
历史学家罗伯特·尼斯贝特(Robert Nisbet)观察到,革命摧毁了所有国家之外的传统组织。无论是行业工会、宗族家庭,还是教会、慈善社团、文化协会,这些曾经连接个人与国家的“中间地带”被一一铲除或收归国有。
这造成了什么后果?
想象一下,原本社会像一个由无数个家庭、社区、协会等小细胞组成的有机体。这些小细胞为身处其中的个人提供庇护、教育、互助和精神归属。但革命的锤子将这些细胞统统敲碎,只剩下两种东西:孤零零的个人,以及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
当个人失去家庭、教会这些传统组织的保护,他们就像暴露在狂风暴雨中的孤叶,独自面对内心的恐惧和外界的压力。社会原有的道德秩序随之瓦解,家庭生活也分崩离析。
当国家成为唯一的“大家长”
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敏锐地预见了这种变化的后果:当社会原有的贵族式机构(各种中间组织)衰落时,国家的权力必然会急剧膨胀。
过去由家庭、教会和社区承担的职能——比如慈善救济、教育下一代、照顾老弱病残——现在统统交给了政府。在一个只剩下“个人”和“国家”的扁平社会里,中央集权成了最自然不过的治理模式。
于是,政府的触手越伸越长,公务员的数量越来越多。国家开始用两种方式统治民众:一是让你害怕政府的权力,二是用“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来诱惑你,让你渴望有朝一日也进入这个庞大的管理体系。
更危险的是,当传统信仰和社群温情消失后,人们很容易陷入对物质享受的狂热追求中。这种享乐主义的风气,恰恰为一种更隐蔽的专制统治铺平了道路。
新贵登场:从贵族到富豪的权力更替
经济学家汉斯-赫尔曼·霍普(Hans-Hermann Hoppe)的观点则更为犀利。他认为,现代民主制完成了君主制都未能完全做到的事:彻底摧毁了“自然的精英”。
旧的贵族阶层,无论他们有多少缺点,其财富和地位往往与土地、家族声望和长远责任绑定在一起。他们需要考虑家族的传承,言行举止也多少受到传统道德的约束。
然而,取而代之的“新贵”——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富豪”(Plutocrats)——则完全不同。他们往往是通过商业或金融手段迅速积累起巨额财富,其行为逻辑通常只围绕着当下的利益和感官享乐。他们的观点和品味,往往反映了一种短视的大众文化,缺乏历史厚重感和长远担当。
更有趣的是,这些新贵们通常不会亲自去当官从政。他们有更重要、也更赚钱的事要做。但他们会用手中的金钱来“购买”权力。他们通过直接行贿,或承诺让政客们下台后到自己的公司担任高薪顾问或说客,从而在幕后决定政策的走向,让整个体系为自己的利益服务。
就这样,这些富豪们,成了民主这台财富再分配机器里的最终赢家。
结语
回顾这段社会变迁的历程,我们不难发现一条清晰的轨迹:从一个由品格和责任维系的“自然精英”社会,到一个砸碎一切中间组织、只剩下个人与国家的原子化社会,最终演变成一个由金钱和短期利益主导、被隐形富豪所操控的社会。
当我们一味追求形式上的平等,砸碎了所有传统的权威和层级时,我们是否也无意中为一种更隐蔽、更不受道德约束的新权力铺平了道路?这或许是每一个身处现代社会的我们,都应该停下来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