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诺亚方舟”:当世界疯狂倒退时,我们该怎么办?
各位相信奥派经济学的人应该会有这种感觉,环顾四周,你发现自己脑子里的一些想法,好像跟主流的声音格格不入。你珍视的某些原则,比如个人自由、市场逻辑、不受打扰的生活,在震耳欲聋的集体口号面前,显得那么微弱,甚至有点“不合时宜”。
你可能会感到一丝孤独,甚至会怀疑:在这样的浪潮里,坚持思考、保持清醒,还有意义吗?
如果我告诉你,在200多年前的欧洲,一群最顶尖的大脑也曾面临过和你一模一样的困境,甚至比你惨得多——他们被一个叫拿破仑的强人搞得有家不能回,他们的祖国被战争和独裁的阴云笼罩。但他们没有消沉,反而在一个湖边的小庄园里,点燃了一堆影响至今的思想篝火。
这个地方,就是科佩古堡(Château de Coppet)。这个故事,也许能给你我带来一些力量。
当洪水来临,聪明人选择造方舟
让咱们先把时间拨回到19世纪初。那时的法国,刚刚经历了法国大革命的血雨腥风,又迎来了拿破仑的铁腕统治。整个社会就像一艘巨轮,在“绝对民主”的礁石和“中央集权”的冰山之间疯狂摇摆。
对于那些真正向往自由的人来说,这是最坏的时代。革命的许诺变成了一纸空文,取而代之的是无孔不入的审查、整齐划一的宣传和对国家权力的无限崇拜。
说真话的人,要么闭嘴,要么流亡。
其中一位“思想的流亡者”,是当时大名鼎鼎的奇女子——斯塔尔夫人(Madame de Staël)。她的父亲是路易十六的财政大臣,家境优渥,但她偏偏长了一颗不肯屈服的大脑。因为持续批评拿破仑,她被赶出了巴黎。
于是,她在日内瓦湖畔的科佩古堡,索性办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思想派对”。她向所有因追求自由而被排挤的朋友们敞开了大门。
这个地方,现在看来,就是那个时代自由思想的 “诺亚方舟”。
当整个欧洲大陆被独裁与战争的“洪水”淹没时,斯塔尔夫人和她的朋友们,决心在这艘方舟上,保护那些最珍贵的“思想物种”,等待洪水退去的那一天。
这艘方舟上,搭载的都是些什么“乘客”呢?他们又在偷偷聊些什么“危险”的话题?
第一个颠覆性问题:我们想要的“自由”,到底是个啥?
方舟上有一位常客,叫邦雅曼·贡斯当(Benjamin Constant),他是当时最重要的自由主义政治思想家。他抛出了一个直到今天我们仍在思考的问题:
我们想要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样的自由?
贡斯当说,古代人的自由,好比说在古希腊,是“集体参与的自由”。大家一起去广场投票,决定城邦的一切大事,包括决定今天要把谁给办了(比如苏格拉底)。这种自由,听起来很“民主”,但个人的生活、财产甚至思想,随时可能被“多数人的名义”所吞噬。说白了,它要求你把个人完全奉献给集体。
但我们现代人想要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自由——“个人独立的自由”。它的核心不是去统治别人,而是不被别人统治。是我有权在法律范围内,过自己的生活,信自己的神,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生意,而不用担心政府或者某个“集体”来横加干涉。
这个区分,在当时是颠覆性的。它等于直接戳破了当时流行的“人民主权至高无上”的神话。贡斯当警告说:“所有人的权威,并不比一个人的权威更不危险。” 换句话说,哪怕是100%民主投票决定的暴政,那也依然是暴政。
一座房子,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决定怎么装饰别人的房间,而是每个人都有一把属于自己房间的、神圣不可侵犯的钥匙。
这,就是科佩社团为后世自由主义思想定下的第一块基石:保护个人权利,永远要优先于扩大集体权力。
第二个扎心问题:光有政治自由还不够,经济上咋办?
方舟上还有一位重量级乘客,经济学家让-巴蒂斯特·萨伊(Jean-Baptiste Say)。他思考的问题同样扎心:
一个国家,要怎样才能真正富起来?
当时的主流看法(重商主义)认为,财富就是黄金。要富起来,就得靠政府管制贸易,多出口少进口,把别国的金子都骗到自己口袋里。拿破仑自己就是这套思想的忠实信徒。
萨伊对此嗤之以鼻。他说,财富的真正来源根本不是金子,而是生产。
他提出了一个后来影响深远(并成为奥地利经济学派重要源头)的洞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萨伊定律”:生产创造其自身的需求。
这话听着有点绕,其实很简单。好比说,一个面包师,他烤出面包,这不仅仅是创造了“供给”;为了烤面包,他需要购买面粉、酵母,雇佣工人,他卖掉面包赚来的钱,又会成为他自己去购买香肠、衣服的“需求”。
整个经济的繁荣,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生产链条。而驱动这个链条的英雄是谁?是企业家。是那些敢于冒险、协调资源、创造出人们想要的东西的人。
所以,政府要想让国家富裕,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干预市场、管制贸易,而是往后退,保护好私有产权,让每一个面包师、酿酒师、铁匠……安心地去创造和交换。
你看,科佩社团的思想家们,在200多年前那个封闭压抑的环境里,已经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幅现代自由社会的蓝图:一个由个人权利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律体系,和一个由企业家精神驱动的自由市场经济所组成的社会。
思想的篝火,永不熄灭
科佩古堡的“派对”持续了十几年。在这里,朋友们彻夜辩论,从文学到政治,从经济到信仰。有争吵,有分歧,但贯穿始终的,是一种对真理的好奇和智识上的坦诚。
他们不仅仅是在“清谈”,他们是在做一个无比重要的工作:思想的保育。
他们像一个思想的健身房,把自由的理念反复打磨,练得筋骨强健。当拿破仑帝国最终倒塌,欧洲迎来新的机遇时,这些在科佩古堡被精心呵护的思想火种,迅速传播开来,点燃了19世纪欧洲自由主义的复兴之火。
所以,让我们回到开头那个问题:当感觉孤单,当世界疯狂倒退时,坚持思考还有意义吗?
科佩古堡的故事给出了最好的答案:太有意义了。
权力天然倾向于集中,而自由则需要被不断地培育和守护。今天,我们也许不需要躲进一个物理上的古堡,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建立自己的“科佩古堡”,它可以是一个读书会,一个线上讨论群,甚至只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之间的深夜长谈。
在这些小小的“思想庇护所”里,我们交流困惑,分享洞见,砥砺思想。我们所做的,和斯塔尔夫人、贡斯当和萨伊一样,是在为未来保存火种。
下次当你感觉自己是个思想上的“孤勇者”时,请记住科佩古堡的故事。
自由的未来,不只在投票箱里,更在那些永不熄灭的思想交流之中。这,就是科佩古堡留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