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平等”遇上“言论自由”,谁该让路?
我们常常听到一种美好的愿景:自由与平等是现代社会的两大基石,它们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许多人相信,追求平等的法律,比如反歧视法案和民权保护,是在为每个人、特别是弱势群体,铺就通往自由的道路,确保自由之光能照耀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这种观点听起来无懈可击。正如美国的一些立国理念所言,这个国家是为了所有人的自由与平等而建立的,不分种族、阶级或信仰。理想的画面是,平等与自由手拉手,共同进步。
但现实世界,远比这个理想画面要复杂。当我们把镜头拉近,聚焦于一个个具体的案例时,就会发现一条清晰的裂痕——特别是在“言论自由”与“平等保护”的碰撞地带。
“恨意”的模糊边界:谁来定义冒犯?
平等主义者们有一个核心论点:社会上的一些弱势群体,因为其种族、宗教或性别,更容易遭受“仇恨言论”的攻击。因此,为了让他们也能享受到和其他人同等的法律保护,就必须设立一些特殊的措施,限制那些针对他们的“仇恨言论”。
这里的关键冲突点就出现了:保护一些人免受言语伤害,就必然意味着要限制另一些人的言论自由。 自由与平等,在这里从战友变成了对手,一方的扩张,必然导致另一方的退让。
更棘手的是,“仇恨言论”这个概念本身,就像一团迷雾,没有清晰、客观的边界。它的定义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受害者”的主观感受。
举个例子。英国莱斯特大学的一份研究报告,在探讨“乡村种族主义”时提出,由于英国乡村地区“绝大多数是白人”,这给少数族裔带来了“不适感”和“心理负担”。报告甚至担忧,传统的酒吧文化等“单一文化习俗”具有排他性。
你看,在这里,“冒犯”或“仇恨”的定义变得非常宽泛。一个地方的居民构成、一种流传已久的文化习俗,都可能因为让某些人“感觉不舒服”而被贴上负面标签。法律一旦介入这种主观感受的领域,言论自由的边界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当一个人的言论是否违法,不再取决于他说话时的本意,而是取决于听者的感受,以及某些“专家”从中解读出的“潜在含义”时,言论的风险就大大增加了。你一句无心的话,可能在别人听来就是冒犯;一个你认为无伤大雅的玩笑,可能被认定为对某个群体的“攻击”,让你惹上官司。
保护的悖论:为了平等,我们能否“不平等”地对待?
这种逻辑往下推,会导向一个有趣的悖论。
最近在英国,一位喜剧演员因为在社交媒体上发帖开玩笑说,那些侵犯女性私密空间的男人应该被“狠狠教训一下”,结果被警察逮捕了。为什么?因为在英国法律下,自我认同为女性的男性(即跨性别女性)被视为受保护的群体。警方认为,这位演员的笑话构成了对“受保护群体”的威胁。
而报案的当事人则认为,言论自由正被用作“欺凌少数群体的借口”。
请注意这背后隐藏的逻辑:为了让所有人都得到“平等”的保护,我们必须给予某些“脆弱”的群体以“特殊”的保护。
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绕?为了实现形式上的平等,我们采取了实质上的不平等对待。换句话说,为了让所有人在终点线上平等,我们允许一部分人站在更靠前的起跑线上。这种做法,究竟是在捍卫平等,还是在用一种新的不平等取代旧的不平等?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在美国,类似的尝试也层出不穷,许多人试图以民权法案(如禁止种族、性别歧视)为依据,来限制所谓的“冒犯性言论”。但这些尝试,绝大多数都被最高法院以违反《第一修正案》(即言论自由条款)为由驳回了。法院的逻辑很清晰:言论自由的原则,恰恰包含了保护那些可能令人不悦、甚至感到被冒犯的言论的权利,无论被冒犯者是否属于某个“受保护”的群体。
换个角度看问题:言论自由的根基是财产权
那么,有没有一种更清晰的框架,来理解自由的边界呢?
经济学家默里·罗斯巴德提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视角:所有的权利,本质上都是财产权。 言论自由,并非一个悬浮在空中的抽象概念,它源于一个人对自己身体和财产的所有权。
这个逻辑其实很简单:
- 你并没有一个抽象的“言论自由权”。你拥有的,是花钱租下一个礼堂,并对进入这个礼堂的听众发表演讲的权利。
- 你拥有的,是撰写和出版一本小册子,并把它卖给愿意购买的人(或送给愿意接受的人)的权利。
- 你拥有的,是在你自己的土地上、用你自己的扩音器发表观点的权利。
这些权利的核心,是你对自己财产(你的钱、你的书、你的土地)的支配权。
这个框架的精妙之处在于,它清晰地划定了权利的边界。你的言论自由,止步于侵犯他人财产权的地方。
- 你不能强迫别人听你演讲,因为他们的时间和耳朵是他们自己的财产。
- 你不能强迫任何一家报社或网站为你提供平台,因为那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有权决定展示什么内容。
- 反过来说,任何人也无权因为你的言论他们不喜欢,就动用暴力或法律手段来惩罚你、让你闭嘴。
在一个基于财产权的体系里,一个地主完全有权因为他不喜欢你的言论,而把你请出他的庄园——哪怕他只是心血来潮,理由荒谬。这是他的权利。
同样,这个逻辑的另一面也同样重要,那就是:任何人都没有“不被冒犯”的权利。 你可以选择不听、不看,或者离开,但你不能要求整个世界为了你的感受而变得“鸦雀无声”。
当我们把自由与平等的冲突,放回这个简单而坚实的财产权框架下时,许多看似无解的难题,或许就有了更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