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缅甸民族主义受害者罗兴亚人,是猪,不是狗
有一个民族,三四百万人,在自己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上,被一步步“合法地”、“系统地”变成幽灵,最终被当作病毒一样清除。
这不是古代史,不是某个遥远王国的传说,而是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被联合国称为“教科书式的种族清洗”和具有“种族灭绝意图”的暴行——罗兴亚人的命运。
这一群人,不如狗,因为狗可以到处跑,他们活得和猪差不多。
因为他们困在牢宠里,只能等待投喂。
世界上其他人有的生活,什么孩子教育,什么工作赚钱,对他们来说,是奢望,是天堂。
加沙人的苦难,远远比不上他们。
每当我们看到新闻里那些骨瘦如柴、眼神空洞的罗兴亚难民,在孟加拉国那片全球最大的难民营里挣扎求生时,我们脑子里可能会闪过几个常见的“标准答案”:
“哦,这是宗教冲突,佛教徒和穆斯林的矛盾嘛”
“听说他们是外来移民,不被当地人接受”
“好像他们自己也搞恐怖袭击,所以政府才镇压”
这些说法,听起来都很有道理,甚至是中文媒体里很多的叙事。
它们简单、清晰,能让我们迅速给这个复杂的问题贴上一个标签,然后心安理得地划过去。
但是,真的是如此吗?
深入历史,你会发现,真相远比这些标签复杂、残酷,也更发人深省。
罗兴亚人的悲剧,不是一场简单的宗教冲突,也不是单纯的移民问题。
它是一场精心策划、历时数十年、由国家机器主导的“身份谋杀案”。而凶手,就是一种极端、排外、以“大缅族主义”为核心的民族主义。
要理解这场谋杀案,我们得把时间拨回到很久以前,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历史的谎言。
*一)殖民者的“毒苹果”与被篡改的记忆*
我们先来破除第一个,也是最核心的一个谬论:“罗兴亚人都是英国殖民时期才来的孟加拉非法移民。”
这是缅甸官方几十年来的核心宣传,也是一切压迫的“理论基础”。
他们说,在1823年英国人来之前,若开邦(罗兴亚人世代居住的地方)根本没有这群穆斯林。
所以,他们是“外来者”,是殖民主义留下的“钉子户”,不是我们缅甸“自己人”。
这个说法,杀伤力巨大。
因为它直接从根上否定了罗兴亚人存在的合法性。但它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吗?
我们得把目光投向一个被缅甸官方叙事刻意遗忘的王朝——妙乌王国。
这是一个在1430年到1784年间,在若开邦独立存在了三百多年的强大王国。
在那个时代,世界还不是今天这样,由一个个“民族国家”组成。
妙乌王国更像一个小型帝国,文化多元。
国王是佛教徒,主体民族是若开族,但社会结构里,穆斯林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们是谁?
有早期的阿拉伯商人后裔,有王国从隔壁孟加拉请来的工匠、士兵和宫廷顾问。
妙乌王国的国王甚至会使用穆斯林头衔,铸造的钱币上一面是缅文,另一面就是阿拉伯文。
穆斯林在宫廷里当官,在军队里打仗,在田野里耕作,他们是这个王国运转的齿轮之一。
这个时候,若开邦的佛教徒和穆斯林,是什么关系?
他们首先都认同一个身份——“妙乌王的臣民”。
他们有宗教和文化差异,社会地位也有高低,但他们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效忠同一个国王。
他们之间的矛盾,可能是邻里间的土地纠纷,但绝不是今天这种“你死我活”的民族仇恨。
那转折点是什么?
是英国人吗?
不!
在英国人踏足缅甸之前,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1784年,东边的缅族贡榜王朝入侵,灭亡了独立的妙乌王国。
这次征服是极其残暴的。
缅族军队烧杀抢掠,还将若开人视为国宝的摩哈穆尼大佛像抢走,运回了缅族的核心区。
在高压统治下,若开邦生灵涂炭。
为了活命,成千上万的若开人——注意,这里面既有佛教徒,也有穆斯林——集体大逃亡,逃到了当时由英国东印度公司控制的孟加拉吉大港地区。
你看,这个被遗忘的历史细节有多关键?它一举击碎了那个核心谎言。它告诉我们:
第一,在英国人来之前,穆斯林(罗兴亚人的祖先)早已是若开邦社会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第二,造成若开邦第一次大规模人口流动的,不是英国人,恰恰是后来指责别人是“外来者”的缅族统治者。
好了,现在英国人登场了。
英国人占领缅甸后,的确为了发展农业,又从英属印度(主要是孟加拉地区)招募了大量劳工来到若开邦。
这一下,人口结构确实发生了变化,新来的移民和本地的若开族佛教徒之间,因为土地和资源的竞争,矛盾开始激化。
你看,殖民者干了什么?
他们像是在一个已经有裂痕的杯子里,又狠狠地凿了一锤。
他们制造的经济矛盾,叠加二战期间,若开佛教徒支持日军、穆斯林支持英军的阵营分裂,社群间的仇恨被彻底点燃。
所以,殖民时代是祸根吗?
是,但它更像一个“毒苹果”。
它把原有的、复杂的共存历史,简化成了一个“新来者”与“原住民”的对立故事。
而这个有毒的故事,在缅甸独立后,被大缅族民族主义者捡了起来,当作了最致命的武器。
*二)法律的绞索*
如果说殖民时代埋下了火药,那么缅甸独立后,特别是1962年奈温将军发动军事政变后,就是一步步把这火药引向爆炸的过程。
我们先要澄清第二个常见的谬论:“罗兴亚人从一开始就不忠于缅甸,搞分裂主义,所以政府才打压他们。”
在缅甸独立初期,罗兴亚人的身份一度是被承认的。
他们有国籍,能选举自己的议员进入国会,政府甚至还设立了罗兴亚语的官方广播节目。
但很快,情况就变了。
当时,确实有一小部分罗兴亚人,看到印巴分治后穆斯林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也燃起了幻想,搞了一个小规模的“圣战者运动”,想在若开邦北部独立或并入东巴基斯坦。
这场运动规模很小,很快就失败了。
但它在缅甸中央政府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毒种。
从此,“罗兴亚人 = 不忠诚的分裂分子”这个标签,就贴在了整个族群的身上。
这是民族主义压迫的经典套路:用一小部分人的行为,来定义和惩罚整个群体。
但真正的致命一击,来自法律层面。这才是这场“身份谋杀案”最核心、最冰冷的环节。
1978年,军政府发动了一场名为“龙王行动”的军事行动,借口是“甄别非法移民”,实际上是对罗兴亚人的第一次大规模暴力驱逐。
约20万罗兴亚人仓皇逃往孟加拉国,拉开了长达半个世纪的难民悲剧序幕。
而四年后,1982年,一把无形的、但比任何屠刀都锋利的铡刀落下了——《1982年公民法》出台。
朋友们,请记住这个法律。它是理解罗兴亚悲剧的“钥匙”。
这部法律,堪称人类现代史上制度化种族歧视的“杰作”。
它干了什么?
它把缅甸公民分成了三六九等。最高等的是“正式公民”,其核心,是一个官方认定的、包含135个民族的“土著民族”名单。
想成为这个国家的“自己人”?
可以,但你必须拿出铁证,证明你的祖先在1823年(也就是英国人来之前)就已经生活在缅甸。
你看这个条款有多阴险?
对于一个历经战乱、代代口述历史、普遍贫困的族群来说,让他们去拿出一百多年前的“户口本”或地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家能找到1832年前生活在本国的证据吗?
而最致命的是,罗兴亚人,被蓄意地、明确地排除在了那135个“土著民族”名单之外。
一夜之间,法律的绞索收紧了。
大约一百万罗兴亚人,在自己生长的土地上,被合法地剥夺了国籍。
他们不再是缅甸公民,而是“无国籍人士”、“非法居民”。
如果仅仅是没有国籍,那也就算了,能工作能生活也行,最重要的,不给予任何身份证明。
这意味着什么?你想想看。
没有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你不能合法工作,不能上大学,不能自由旅行(离开自己的村庄都需要申请,如同囚犯),不能拥有土地和财产,甚至不能合法地结婚生育。
你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幽灵”,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非法”的。
这就是这场“身份谋杀案”的第二步:法律上的剥夺。
国家机器通过一部冷冰冰的法律,完成了对一个民族所有权利的集体处决,为后续一切的暴力和清洗,铺平了道路。
从此,迫害罗兴亚人,不再是犯罪,而成了“依法执法”。
*三)仇恨的扩音器*
时间来到2011年,缅甸迎来了所谓的“民主转型”。
很多人,包括西方的观察家都天真地以为,随着军政府的退场和昂山素季的获释,罗兴亚人的处境会得到改善。
但现实却给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急剧恶化。
为什么?因为打开的“言论自由”空间,率先被仇恨言论所占领。
一个名叫威拉杜的僧人,登上了历史舞台。
他被《时代》杂志称为“佛教恐怖分子的面孔”。
威拉杜和他的“969运动”、“马巴他”组织,利用社交媒体、DVD、布道会等一切现代传播手段,开始了一场针对罗兴亚人的、铺天盖地的妖魔化宣传。
这场宣传的核心,是把罗兴亚人描绘成缅甸民族生存的三大威胁:
1、人口威胁:他们说,“这些孟加拉人(他们从不称其为罗兴亚人)像兔子一样生孩子,他们的生育率是我们的好几倍,再过几十年,他们就要吞并若开邦,甚至整个缅甸!”
2、宗教威胁:他们说,“这些穆斯林都是极端分子,他们的目标就是要把我们伟大的佛教国家变成一个伊斯兰国家!今天你不赶走他们,明天他们就要炸掉你的佛塔!”
3、经济和安全威胁:他们污蔑罗兴亚人抢走了若开人的土地和工作,说他们是毒贩、小偷和恐怖分子。
这种仇恨宣传,像病毒一样在缅甸社会中蔓延。
它简单、煽情、诉诸恐惧,为普通民众心中早已存在的偏见和不满,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2012年,一场刑事案件(一名若开族佛教徒女性被奸杀,凶手被指是穆斯林)成了导火索,引爆了若开邦大规模的社群暴力。
在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下,若开族暴徒手持棍棒刀具,焚烧罗兴亚人的村庄,屠杀他们的平民。
而本应维持秩序的政府安全部队,却袖手旁观,甚至偏袒暴徒。
骚乱过后,数十万幸存的罗兴亚人被赶进了所谓的“国内流离失所者(IDP)营地”。
这些营地,美其名曰是“保护”,实际上是露天的集中营。
人们被铁丝网围困,生活在肮脏拥挤的环境里,缺乏食物、水源和医疗,彻底失去了人身自由。
至此,“身份谋-杀案”完成了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社会性的妖魔化。
通过法律,罗兴亚人已经被剥夺了“公民”身份;现在,通过仇恨宣传,他们又被剥夺了“人”的身份。
他们不再是邻居,不再是同胞,甚至不再是人。
他们是“害虫”,是“病毒”,是威胁国家生存的“异物”。
而当你不再把一个群体当人看待时,那么对他们做任何事,就都变得心安理得了。最终的物理清除,只剩下时间问题。
*四)清算——“教科书式的种族清洗”*
部分没有被关押的罗兴亚人开始反抗。
2017年8月25日。一个名为“若开罗兴亚救世军”的罗兴亚武装组织,袭击了缅甸的几十个边境警察哨所。
这个组织装备简陋,力量薄弱,其袭击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呐喊。
但缅甸军方等待这个借口,已经等了太久了。
他们发动了所谓的“清剿行动”。
这根本不是一场反恐行动,而是一场针对全体罗兴亚平民的、不成比例的、蓄谋已久的血腥报复。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人间地狱降临在若开邦北部。
军队和若开族民兵开进一个个罗兴亚村庄。
他们用机枪扫射,用砍刀屠戮,将人们锁在屋子里活活烧死。
幸存者描述,河水被染成了红色,田野里堆满了尸体。
系统性的强奸被当作一种战争武器。
妇女和女孩被轮奸,这不仅是肉体的摧残,更是对整个社群尊严和凝聚力的蓄意毁灭。
数百个罗兴亚村庄,在卫星图上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被夷为平地。
军方试图抹去这个民族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在死亡的威胁下,一场现代史上规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大逃亡开始了。
在短短几个月内,超过74万罗兴亚人,拖家带口,越过边境,逃进了邻国孟加拉。
然而,尽管宗教相同,孟加拉国并不接收这一群人成为国民,于是,成立难民营,由此构建了全球最大的近百万人的难民营。
他们本质上,不是人了。
因为他们没法工作,没有土地,没有国家接收,只能成为真正的动物,等着联合国分发一点食物来让他们能活下去。
那不是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从“外来者”的身份争议,到“不忠者”的政治怀疑,到“非法移民”的法律剥夺,到“社会病毒”的舆论妖魔化,最终,到“物理清除”的种族清洗。
这是一个层层递进、逻辑清晰的悲剧链条。
每一步,都为下一步的升级做好了铺垫。
*五)当“爱国”成为一种罪*
现在,我们可以回答最初的问题了。
罗兴亚人的悲剧,根源到底是什么?
是 “大缅族主义”。
这是一种狭隘、偏执、极具排他性的民族主义。它的核心逻辑是:真正的缅甸人 = 缅族+ 佛教徒。
在这个逻辑下,缅甸这个多民族、多宗教的国家,被强行定义成了一个单一民族、单一宗教的国家。
所有不符合这个“标准模板”的少数族裔,都成了潜在的“异类”和“威胁”。
而罗兴亚人,因为既不是缅族,又是穆斯林,肤色还更深,不幸成了这个排外体系中最完美的靶子。
军政府利用这种民族主义,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他们通过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来转移国内的经济、政治矛盾,将缅族大众团结在自己周围。
他们高喊“保卫民族、保卫宗教”的口号,将一切对罗兴亚人的迫害,都包装成了“爱国行为”。
而昂山素季领导的民选政府,为什么也对此无能为力,甚至默许和辩护?因为她和她的政党,同样被这种强大的民族主义情绪所绑架。
在缅甸,同情罗兴亚人,就等于“政治自杀”。
为了赢得缅族主流选民的支持,她选择了沉默和迎合。
罗兴亚人的故事,是一面镜子。它照见了民族主义走向极端后,会变得多么丑陋和危险。
它告诉我们,当一个国家开始用“我们”和“他们”来划分人民,当一种身份(无论是民族、宗教还是种族)被抬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用来压迫和排斥其他身份时,通往奥斯维辛和卢旺达的道路,就已经铺就了。
这场“身份谋杀案”还没有结束。
近百万罗兴亚人依然被困在难民营里,前途未卜。
留在缅甸的少数人,则继续生活在恐惧和隔离之中。他们的家园被摧毁,他们的历史被否定,他们的身份被抹去。
这是一个属于罗兴亚人的悲剧。
因为历史已经反复证明,当一个社会开始为“清除”某一个群体而寻找理由时,无论这个理由听起来多么“正当”,悲剧的扳机,都已经被扣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