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积居奇的经济学意义
囤积居奇在人们日常语境中是一个贬义词,意思是囤积商品、等待高价出卖以牟取暴利的投机行为。它出自《史记·吕不韦列传》中的“奇货可居”,故事大家都很熟悉。
说到囤积居奇这个成语,人们就会马上联想到贪婪的黑心资本家、投机分子形象,前些年,有“蒜你狠”、“豆你玩”的梗,这种坐地起价、哄抬物价的行为,老百姓不喜欢,也是各类政府都要进行价格管控的对象。
但是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邪恶的事情发生呢?
让我们就以前几年的大豆为例。
囤积居奇的一个前提条件是,企业家判断现在大豆价格太低,未来价格会上涨,因此会出现套利空间。基于这个判断,他现在从市场上以低价购买大豆囤积起来,等到来年以高价销售出去。如果他判断正确,那就能赚取期待中的利润,如果判断错误,那就会遭受亏损。
没错,这是一种“投机”。
但是人的行动都具有投机的性质,其来源是未来的不确定性。未来的不确定性,已经隐含在人的行动概念中,行动总是用一个较为满意的状态取代不那么令人满意的状态,我们称之为哲学意义上的、形式主义的“快乐”。然而未来永远是个谜,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实际上,如果人可以知道未来,他就不用做出选择,也不用采取行动,将会变成一个没有自主意识、只会对外来刺激做出被动反应的机器。
因此,所有人类行动,都必然是带有风险的投机行为。天下无人不投机。
其次,囤积居奇行为侵犯任何人了吗?
当一个人以低价购买大豆的时候,他和大豆的销售方,是自愿的交换行为,没有任何强迫。自愿交换行为必然有利于双方,否则交换不会发生。
当他在来年,假如真的能够以更高的价格卖出,他卖出的时候,与大豆的买方,也是自愿的交换行为,同样没有任何强迫,也有利于交换双方。
一买一卖,两次交换行为中的买卖双方,都是自愿的、受益的,从这种行为中到底如何发现邪恶呢?
因为涨价了,让有些人买不起了,对吧?
但我们不能混淆自由与物质丰裕。自由的含义就是互不侵犯产权,它并不能保证丰裕。荒岛上的鲁滨逊和星期五,是自由的,但是他们过的一点也不丰裕。他的大豆,他爱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只有对方出价了,交换才能完全,如果人们都认为他的价格太高,就不会出价,那他出了降价这条路之外,就无法实现出清。
许多人愿意出价,说明他们对这个价格感到满意,能造福于自己。你不能要求别人降价,来满足你的丰裕愿望。你总不能说,我就是希望一套别墅10万元,否则开发商就是让我住不起别墅的黑心资本家。
那就是对别人的奴役。人,没有活着的“自由”,没有免于匮乏的“自由”,没有奴役他人的“自由”。自由,就是财产。当你的所谓免于匮乏的自由,以侵犯他人产权为代价,那自由就荡然无存。
你之所以不出价,觉得它价格太高,原因是你认为大豆的边际效用低于你手里的金钱,你要将金钱用于更重要的目标上,这是你的价值表,你不能怪别人;如果你需要大豆而没有钱,你应该怪自己为什么缺乏眼光,当初为什么不囤积呢?或者要怪自己为什么生产能力、服务他人的能力如此低下,进而没有消费能力呢?
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匮乏而怪罪别人呢?怎么能看到人家赚几个钱就眼红呢?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丰裕而呼吁强权去劫掠别人呢,那跟野兽有什么区别呢?
第三,囤积居奇是企业家行为。
企业家就是“资本家-企业家”。就是拿出自己的财产冒险,主动拥抱未来的不确定性,做出判断,从而调整经济的人。由于未来是不确定的,因此必然存在亏损的风险。
你不能只看到10个企业家赚得盆满钵满,看不到90个企业家赔得倾家荡产。如果他判断错了,来年大豆价格不但没有上涨,反倒下降了,或者上涨的幅度无法达到预期,他前期的投入、仓储、保管、运输、保险、营销等各类费用,就全部沉没。
利润是不确定性的结果。在均衡状态下,没有利润。出现利润的原因是经济中出现了不协调现象,某些财货的价值被低估,企业家的作用就是调整这种不协调,投入资本将资源调配到更能满足消费者需求的用途中,从而实现经济的繁荣进步。
能够赢得利润的企业,就是对资源进行了正确估值和配置的企业,就是最能满足消费者需求的企业。如果消费者不进行金钱投票,就不可能有利润。正是因为消费者竞相购买,超出了预期的价格,并且远远覆盖了投入的成本,利润才会发生。利润,就是消费者对企业家满足了他们需求的一种犒赏。那些无法满足消费者需求的企业,消费者不给他们金钱投票,他们就会被淘汰出局,将资源释放出来,让更能满足消费者需求的企业家接手。
利润的最终来源,总归是企业家关于未来的远见卓识。造福亿万人民的市场经济,就是无数企业家组织的。判断正确的企业家赢得利润,判断错误的企业家承受亏损。自负盈亏,自我负责,这正是市场经济消费者不断筛选最会服务消费者的动态过程,只有那些最具远见、最会服务消费者的人,才能盈利。
服务无数消费者,赚取利润,比抢钱、行政垄断要难太多。企业家是我们社会中最聪慧的群体,企业家的判断力,是社会经济进步的发动机。如果你觉得企业家赚钱那么简单,你随时可以成为一个企业家,自由市场的大门永远向任何人敞开。制约你成为一个企业家的,是你缺乏洞察力,以及高企的时间偏好。
第四,囤积居奇发挥着至关重要的经济调整功能。
大豆现在价格低,说明大众现在对大豆的需求不迫切,或者供给相对过剩,人们对大豆的边际效用评价很低,对人们不重要。
这时候囤积者出现了,他们开始出资,将这些对大众不重要的大豆买进。由于人们此时对大豆的需求并不迫切,因此他的买进行为并不会造成任何人的普遍短缺。
由于他对大豆的买进,增加了大豆需求,由此推高了大豆价格。这时候,价格信号发挥作用,人们就会在价格机制的作用下,自然地节约大豆的使用。
到了来年,假定他的预测成功了,大豆出现了歉收、或者供给不足,需求旺盛,由此推高价格。此时,囤积者开始出售大豆,由于他的出售,增加了供给,那些迫切的需求者得到了满足。同时,由于他的出售行为,增加了供给,由此抑制了物价的过快上涨。
简言之,囤积者发挥了资源的跨期配置的至关重要的功能。在囤积的当时,大豆供给相对过剩,价格很低,因此人们并不珍惜这种财货。囤积者在此时发挥了保存稀缺资源,防止稀缺资源被浪费性使用的功能。到了来年,供给短缺,需求旺盛,价格上涨,他将这些被保存起来的资源释放出来,满足了最紧迫的需求。资源被跨时间地从当前的并不紧迫的用途上,被调配到了来年十分紧迫的用途中,这是稀缺资源的正确配置和经济利用。
囤积者在丰裕时购进大豆,推动了价格上涨,使得价格峰值提前到来;到了紧缺时,又将保存起来的资源释放,增加供给,降低了物价。由此,使得价格曲线更加平缓,而不是大起大落,保持了经济的平稳运行。
囤积居奇者,是经济调整的功臣,正确地履行了市场中的企业家功能。
如果我们还无法理解这一点,可以使用托马斯·索维尔教给大众的办法来思考。他说:
当你在反对市场的某项功能时,想一下假如没有这项市场功能,会发生什么?
没有了囤积者,大豆丰裕时,价格低廉,人们不会节约利用他,会大量浪费,或者这些大豆就任意地使用在低效的用途中,这也是一种浪费。相比于有囤积者的情况下,大豆的社会存量必然减少。
到了来年,大豆存量减少,而需求旺盛,这时候,由于没有囤积者的存货,迫切的需求更加无法满足了,更多需要的人买不到了。供给更少了,所以价格会上涨得更加剧烈。
所以如果没有囤积者,资源将大量被浪费和浪费性使用,更多的需求无法被满足,价格曲线将更加陡峭,经济会出现大起大落。
如果打击囤积居奇,在舆论的怂恿下实施价格管制,不允许价格上涨,那么企业家就不会去囤积,因为这样做无利可图,那么出现的结果就是,前期大量浪费,后期这种商品直接从市场消失,谁都用不上。
如果对人么的口粮采取这种政策,那就会饿死人。世界上的大面积饥荒,都是价格管制和经济干预的结果,自由市场,没有大面积饥荒,只要允许自由贸易、让价格机制有效运转,让企业家才能充分发挥,饥荒在短时间内很快就会得到缓解。
所以饥荒都是人祸,而不是天灾。
我们之所以对囤积居奇予以正名,就是因为打击囤积居奇的价格管制政策,既是不正当的,也是反经济的。
但还有更重要的:对囤积的反感,根植于一种错误的意识形态,会带来比打击囤积居奇本身更加恶劣的经济后果,制造惨绝人寰的灾难。
这种意识形态就是:认为资本家掌握了大量生产资料,他们可以利用这些生产资料剥削无产阶级,制造了无产阶级的悲苦生活。那么顺理成章地,办法就是,将资本家统统消灭,将这些生产资料统统收归公有,由“社会”统一控制,这样不就没有剥削了吗,所有人不就过上了按需分配的天堂生活了吗?
这种意识形态是如此强大,制造了集体农庄、一大二公等骇人听闻的灾难。现在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全世界都在走向不断国有化的道路上,它是盘踞在地球上空的恐怖幽灵。
它还有一个更加直接的影响,那就是打击土地投机。
这是亨利·乔治主义“大妖怪”的学说。亨利·乔治主义者主张,这世界上的土地,是上帝的赐予物,任何人都不能主张对土地的所有权,任何人也都有权对任何地方的土地主张权利。按照他们的逻辑,一个中国陕西的人出生了,美国加州的土地也有他的一份。
他们认为,你只能享有土地改造和产出的收益,而不能享受土地本身带来的收益。例如你或你的的先辈通过先占拓殖或者交换形式合法地取得了一片土地,它本来没有多少价值,但是后来这片土地的周边变成了城市,于是土地升值了,那么即便你有原始的地契,也不能享受土地增值带来的收益,而是要将这部分收益充公,因为你并没有为此付出什么。这就叫“土地涨价要归公”。
这是放荡至极的共产主义。如果他们的理念成功了,世界就是一片血海,人类就会走向毁灭。
他们对土地囤积活动充满愤怒,认为地主、投机分子、资本家不将具有生产力的土地投入使用,是社会贫困和动乱的渊薮。包括商业周期中的萧条在内的大量经济魔怪都源自投机性地抑制土地使用,此举导致了人为的稀缺和在用地块的高租金。
通过对大豆囤积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囤积活动发挥着资源跨期配置、调整经济以最好地满足消费者需求的极端重要的功能,一件财货到底是现在使用还是未来使用,是一种企业家判断,应当把它配置到效用最高的用途和时间上。
土地作为一种原始生产要素,与其他财货并无本质不同,土地投机者,与大豆囤积者的作用一样,都是将财货从即期的使用中撤出,以转向未来更有价值的用途作出了贡献。
土地如果不投入使用,那么就是零租金。由于土地资源的永久性质,土地所有者如果不将土地投入使用,就是愚蠢之举。不能一方面认为这些投机者阴险狡诈,擅长坑蒙拐骗,又一方面认为他们愚蠢至极,任由土地被闲置而不去赚钱。这是自相矛盾的。
那么,一块土地被限制使用,并不是什么神秘之事,它只不过是因为:
1、它处于边际以下,因此无法获得租金。
那既然它都无法获得租金,说明人们对它就没有需求,其闲置本身就已经证明了它对人们无价值。因此它的闲置就不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
地球上有无数闲置土地,因为土地相对于劳动力是过剩的,在给定条件下,其闲置不会对生产造成任何影响,因为人们总是会优先使用边际以上的、产出更大的土地。稀缺的并不是“土地”,而是特定单位的土地,可以产生价值的好土地。
2、预期未来会处于边际以上,如果现在被投入使用,纳入一个生产过程,就降低了土地要素的通用性,将来如果要转换用途,就会付出更大的转换成本,因此现在投入使用是不划算的。因此他选择了等待未来的更好时机。
因此,投机性的土地所有者不把土地投入更低生产能力的用途,就是在给消费者和市场作出巨大的贡献。通过等待——等待本身就会付出成本——将土地投入未来更高生产效能的用途,实现了对土地资源的跨期配置,用在了消费者最需要的满足上。
让亨利·乔治主义者愤愤不平的就是,一块土地被囤积、被闲置而不投入使用,它可能还会不断升值,资本家还会要求一个价格。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大逆不道,这不就是游手好闲的资本家剥削他人、坐地收租的恶行吗?
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这片土地曾经长时间零租金、无人问津。即便不是这样,当下的土地在升值,获得了一个价格,只不过意味着这块土地在未来将会获得租金。现在土地的价格,就是预期未来租金的折现。
所以土地被囤积和限制使用,并不是什么神秘之事,它并没有被游离于生产之外,它只是在等待更佳的用途,在这种用途上,消费者福利将得到最好的满足。土地闲置而不断升值,也没有什么邪恶之事,它只是表示,未来将它投入使用将是有利可图的,因此它产生了正的租金。
如果地主当初没有囤积这些土地,如大豆的情形一样,它只会被浪费——抛荒,或者被用于低效的用途中,未来转换时将成本更加高昂。如果一块土地被投入生产过程是有利可图的,那么不论这块土地在谁手上,它都会被投入使用,都会获得一个市场价格,并且在此后赚取利息,同时造福于消费者,想必那些“邪恶的、贪婪的资本家”囤积土地并不是为了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