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张是之

今天周三比赛日，发挥正常，打入四球，个个精彩，可惜大腿拉伤，估计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这两天看了一篇严肃的学术论文，研究的问题不算新，但切入视角和研究方法有新意，所以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篇论文研究的问题是：*反腐，真的一定有利于经济吗？*

当然这是我说的，人家的题目很正式：Anti-corruption shocks, political incentives, and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a developmental state.

直译过来就是：《发展中国家的反腐冲击、政治激励与区域经济发展》。

论文发表在《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上，是发展经济学领域排名第一的顶级期刊。

反腐对经济的影响，这个问题，如果你在公开场合问出来，十有八九会被当成****“**价值观有问题**”**。****

但很遗憾，严肃的学术研究，给出的答案，多少有点刺眼：

*反腐，实实在在地改变了地方经济的运行逻辑，并且让经济显著降速。*

注意，我说的不是“短期波动”，不是“统计口径问题”，而是一套激励机制，被系统性改写之后的必然结果。

我知道很多人有不同意见，但咱们不必急着表态，先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研究的。

我们先问一个最基础的问题：*地方官员，为什么要拼经济？*

答案其实很简单。

在过去改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地方官员之间，进行的是一场非常直接、但规则清晰的比赛，他们学术上叫****“**晋升锦标赛**”**。****

规则只有一个：*谁把* *GDP* *搞得快，谁就更有可能往上走。*

这套机制，看似简单粗暴，但实际上极其有效。

它解释了中国经济过去几十年，为什么能在全球范围内高速狂奔。

反腐，恰恰把这套规则从根子上改变了。

*反腐之前，地方官员考虑的是，怎么把经济规模做大。*

*反腐之后，第一优先级变成了，怎么不出事。*

*各位注意，这不是道德判断，而是一个风险计算。*

你想想，什么事情最容易在短期内拉高 GDP？

答案我们都知道，通常都是基建、卖地、上项目。

但这些事情还有一个共同特点，*权力集中、资金密集、灰色空间极大。*

于是，在反腐高压之下，一个极其吊诡的局面出现了，GDP 越亮眼，反而越像一个风险信号。

以前是，“你干得好，说明你有能力。”

现在变成了，“你干得这么猛，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这不是臆测，而是这篇论文的核心逻辑起点。

当然，逻辑可以讲，但是分析过程和结论不能靠“感觉”。

这篇论文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它找到了一种几乎无可辩驳的识别方法。

*研究者也没有去看**“**官员本人被查**”**，而是盯住了一个对地方官员来说，完全外生、不可控的冲击，他的**“**政治靠山**”**被查了之后，下面的地方经济会发生哪些变化。***

也就是那个曾经提拔他、罩着他的“大老虎”被查之后，他所管辖的地市经济上发生了哪些变化。

对一个市长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规则突然变了，但没人告诉你新规则是什么。

更关键的是，这些靠山落马的时间，在全国各地是随机发生的。

今天这个城市中招，明天那个城市中招。

所这在统计意义上，几乎就是一场完美的社会实验。

结果呢？第一个数字是 -6.8%。

当一个官员的靠山被调查后，他所在城市的夜间灯光亮度，平均下降 6.8%。

夜间灯光是什么？你可以认为它是最不讲政治、最不讲情绪的经济指标。

研究人员进一步换算，夜间灯光亮度下降6.8%，大致相当于 GDP 下滑 2% 左右。

而且这不是一闪而过，而是立刻发生，且长期存在。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官员不是“被吓了一跳”，而是系统性地改变了行为策略。

那他们具体不干什么了？

答案非常集中，而且非常“理性”：土地出让，下降 47%；政府采购合同，减少 三分之一；基建投资，缩水 44%。

你会发现，下滑最狠的，恰恰是那些增长最快、权力最大、风险也最高的领域。

*这不是经济能力下降，而是主动踩刹车。*

如果故事到这里，只是“反腐压低经济”，那还不完整。

这篇论文真正让人不安的地方，在于它揭示了另一面结果。

当官员们不再拼 GDP，他们并没有“什么都不干”。

他们只是，把精力转移了。

*在受到反腐冲击的城市里：**PM2.5* *平均下降* *4%**；教育等民生支出，反而上升。***

甚至连政府工作报告的用词都发生了变化：“经济发展”被提及得更少，“环境”“民生”被提及得更多。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官员不是“懒政”，而是在新的激励结构下，重新选择了安全收益更高的方向。

但真正把整个逻辑链条彻底封死的，是最后一个发现。

*研究显示，在反腐冲击之后，如果一个官员仍然把* *GDP* *搞得非常亮眼，他的晋升概率，反而比普通官员低* *30%**。***

到这里，其实一切都已经说清楚了。

*当制度告诉你，干得太好，可能出事；干得一般，反而更安全。*

那你会怎么选？

这不是官员的问题，这是制度设计的问题。

所以，这篇论文真正提出的，并不是一个“反腐好不好”的问题，

而是一个更残酷、也更现实的问题：当我们用单一指标驱动行为，又突然用另一套逻辑严厉惩罚它，系统一定会发生方向性的扭曲。

经济放缓、环境改善、民生倾斜，并不是矛盾的结果，而是同一套激励变化的不同侧面。

问题不在于反腐，而在于反腐之后，新的激励规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