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吗?当理论框架“绑架”了历史事实
今天我们不聊市场的波动,也不谈复杂的经济模型,而是想和大家探讨一个更有意思的话题:我们所了解的历史,究竟是如何被“讲述”出来的?
我们常常觉得,历史就是一堆板上钉钉的事实。但你有没有想过,同样一堆事实,在不同人的讲述下,可能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这就像玩拼图,事实是那些零散的碎片,而讲述历史的人,则提供了一个“框架”。问题是,如果这个框架本身就是预设好的,那么很多拼不进去的碎片,会不会就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理论的“滤镜”:当逻辑战胜了真相
19世纪英国有位杰出的历史学家,叫托马斯·麦考利。他曾敏锐地指出一个现象:历史学家们常常会犯一个“优雅的错误”。他们会基于某个时代的背景,构建一个逻辑上无懈可击的理论,去推断“应该”会发生什么。但糟糕的是,他们渐渐爱上了自己这个完美的理论,以至于对那些不符合理论的、活生生的事实,反而失去了兴趣。
麦考利一针见血地说,这些人“不是被想象力,而是被他们自己的理性所诱惑,从而偏离了真相。”
这个观点放到今天,依然振聋发聩。如今,一个非常主流的视角是通过“种族关系”这副眼镜去解释历史。任何不符合这个理论框架的历史解释,都容易被怀疑,甚至被直接斥为谎言。
举个例子,今天我们有一个道德共识:奴隶制是万恶的。基于这个逻辑,我们自然会推断:黑人绝不可能与奴隶主站在一起。因此,任何关于“有黑人为南方邦联而战”的记载,听起来都像是天方夜谭,很容易被贴上“为旧南方洗白的谎言”的标签。
你看,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循环论证:我们先设定了一个理论框架(黑人不可能支持奴隶主),然后只接受符合这个框架的事实,最后再用这些被筛选过的事实,来证明我们的理论是“正确”的。所有拼不进这个框架的碎片,都被丢掉了。
不看事实看“资格”:谁有权讲述历史?
当历史学家们更关心自己的理论而不是真相时,一个有趣的现象就出现了:他们开始审查讲述者的“资格”,而不是讲述内容的真伪。
一个经典的例子是关于美国内战后“重建时期”的一本书,作者叫克劳德·鲍尔斯。当时主流史学界几乎一边倒地赞美战争的胜利者。而鲍尔斯却另辟蹊径,去挖掘那些被忽略的声音,比如国会少数派领袖和南方代表的观点。
结果呢?一堆专业历史学家立刻跳出来批评他。其中一篇评论写道:“这本书出自一个没有受过历史学训练的政客之手,他写书就是为了推进自己的事业。” 评论者直接将这本书贬为“彻头彻尾的宣传品”,甚至认为这本书“会损害国家的声誉”。
这就有意思了。难道我们不该对国会少数派的想法感到好奇吗?这位评论者指责鲍尔斯有偏见,但他自己也旗帜鲜明地为另一方辩护,难道他的言论就不是“宣传品”吗?他担心鲍尔斯的书“损害国家声誉”,这恰恰暴露了他的关注点或许不在于历史的真相,而在于维护某个“正义”的叙事。
当争论的焦点从“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他是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说?”,真理的探寻之路,就已经被堵上了一半。
叙事的“魔术”:不说一句假话,也能描绘出虚假的全貌
这才是最关键,也是最隐蔽的地方。麦考利告诉我们,要扭曲一段历史,根本不需要公然撒谎。高手过招,玩的是“比较和程度”的游戏。
想象一下,任何人和事都有很多面,有好有坏。一个高明的叙事者,可以通过下面这些手法,轻松地把一个恶棍塑造成圣人,或者把一个明君描绘成暴君:
运用聚光灯:
把所有支持自己观点的证据都放大、强调。
选择性遗忘:
把那些不利于自己观点的证据轻轻带过,或者干脆省略。
双重标准:
对自己一方的证据,抱以宽容甚至轻信的态度;对另一方的证据,则用最严苛、最挑剔的眼光去审视。
巧妙的措辞:
使用充满感情色彩的词语,引导读者的情绪。
麦考利有句名言:“一部历史,即使其中每一个具体事件都是真实的,但从整体上看,它也可能是虚假的。”
回到前面的例子。关于美国内战的起因,主流观点是奴隶制。但事实上,南方当时也有很多其他的不满,比如认为联邦宪法赋予州的权利被侵犯,或是北方的关税政策不公。然而,在主流叙事中,这些因素被极度弱化,被描述成“与奴隶制相比微不足道”,甚至被定性为“给奴隶制洗地的借口”。
你看,没有人否认这些事实的存在,争论的只是它们的“重要性”。通过调整不同事实在叙事中的权重,最终呈现给你的,就是一个被精心建构过的“真相”。
当“取消文化”遇上历史:真理在争辩中消失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能明白为什么“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在学术领域的危害如此之大。
麦考利认为,当历史争论的双方都可能存在偏见时,一个中立的观察者要想接近真相,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双方的观点都拿来听一听,比一比。
但“取消文化”做的是什么?它试图让一方彻底闭嘴。当权的一方,或者说占据了话语权优势的一方,可以将任何反对的声音都斥为“异端邪说”并加以封杀。这么一来,中立的观察者连比较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学术讨论变成了站队和“静音”的游戏,当事实不再重要、只有叙事才是王道时,我们离真相也就越来越远了。
作为读者,我们或许不是历史学家,但我们拥有最宝贵的工具——常识和批判性思维。下一次,当我们读到一段斩钉截铁的历史叙事时,不妨多问自己一句:这幅拼图,是否还有一些被讲述者丢掉的碎片?那个漂亮的理论框架,会不会恰恰是我们看清全局的障碍?
毕竟,真实的世界,远比任何理论都更加复杂和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