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的欧洲人有点天真。

天真到什么程度？他们真的相信世界即将进入持久的自由贸易与和平时代！公众舆论几乎一致认为，贸易壁垒和战争必将与黑暗世纪的其他残余一道消亡！

多么美好的梦想！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幻想！

他们当时的"宏伟愿景"是：专制、宗教迫害、奴役、迷信和酷刑，这些野蛮的遗迹都将被文明的光芒驱散！

当时的欧洲知识分子，从巴黎的沙龙到伦敦的俱乐部，都在热烈讨论亚当·斯密、李嘉图和约翰·司徒阿特·穆勒的自由贸易学说。科布登和巴斯夏的理论被奉为圭臬。

但现实是什么？

当时确实只有一个大国无条件地采纳了自由贸易原则：英国！而且英国之所以搞自由贸易，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的理念，而是被爱尔兰大饥荒逼出来的无奈选择！

我们先看看英国这个"自由贸易先驱"到底干了什么。

1846年，英国废除了《谷物法》，向世界宣告自由贸易理论的胜利。当时的英国首相罗伯特·皮尔不顾保守党内部的激烈反对，毅然决然地取消了对进口谷物的保护关税。

听起来很伟大，对吧？

但真相是什么？1845-1849年，爱尔兰马铃薯歉收导致大饥荒，超过100万人死亡！英国政府意识到，如果继续保护本国农业，阻止廉价食品进口，整个不列颠群岛都可能陷入饥荒！

说白了，英国搞自由贸易，并不完全是因为主流精英彻底接受了自由贸易理念，而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更讽刺的是什么？

这个"自由贸易先驱"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最终做了什么？先是建立了英帝国内部的关税互惠体系，这等于就是整个英联邦国家形成了对外的统一关税壁垒。

到了1932年，面临大萧条的冲击，英国政府通过了《进口关税法》，全面恢复贸易保护主义！

那个曾经高举自由贸易大旗的国家，消失了！

英国变脸还不算离谱，更荒谬的是瑞士。

这个小国曾经是自由贸易的忠实信徒，但到了20世纪30年代，瑞士也转向了极端的贸易保护主义。

极端到什么程度？

瑞士对客车实行了配额制，但问题是，瑞士这个国家，根本也没有客车生产也没有希望建立客车生产！

你看明白没有？这个国家保护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产业！这就好比你家没有养猪，但是你坚决不让别人家的猪肉进门，说是为了保护你家的"养猪业"。

这还不算完，瑞士对陶瓷、玻璃制品和银盘子都设置了进口限制。一个靠精密制造和金融服务立国的小国，硬是要保护这些传统手工业。

经济学家们从来没有否认贸易保护主义能给某些群体带来短期利益，但他们说的是更深层的道理：

第一条铁律：贸易保护主义就是劫贫济富！

如果给予全国各种生产企业一个或几个分支保护，比如，只保护钢铁、汽车产业，那些受保护群体获得的利益是以其他国民的损失为代价的！

关税在保护钢铁工人的同时，其实它掠夺了汽车制造商、建筑工人和所有使用钢铁的行业！

我们看一个具体案例：1890年，美国通过《麦金利关税法》，大幅提高钢铁进口关税。结果是什么？

美国钢铁公司确实获得了暂时的保护，但美国的铁路公司、建筑公司、造船公司都因为钢铁价格上涨而成本大增！

更荒谬的是什么？德国作为报复，也提高了对美国农产品的关税！结果美国农民遭受了损失，不得不降低小麦和玉米的价格！

美国的钢铁工人从保护中获益，但美国的农民、铁路工人、建筑工人都成了受害者！

这就是贸易保护主义的真相：用多数人的损失来补贴少数人的利益！

第二条铁律：全面保护就是全面欺骗！

如果给予国内生产的所有分支同样程度的保护，那么没有人能够得到任何利益！一个人作为生产者得到的收益又作为消费者损失掉了！

在全面关税战下，汽车行业的受益者货币收入增加了，但不得不面对所有其他行业的物价全面上升。因为，生产偏离了产出最高的路径，每个人都受损了！

这就是我预判特朗普全面关税战必败的原因，因为全面关税战，不会有任何一个美国企业和个人能拿到利益。

第三条铁律：贸易收支改善论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通过进口限制"改善"贸易收支是徒劳的！

除了资本转移之外，出售给外国人的商品和服务的总价值正好等于买入的商品和服务的价值！这是会计恒等式，不是经济政策能够改变的！

当然，古典经济学家们没有能预料到当下的情况，就是当美元这种法币成为世界货币时，美国是可以做到货物、服务贸易的不平衡的。

但这种不平衡能持续多久？美国能永远用绿纸换取全世界的真实商品吗？

第四条铁律：进口才是快乐！

对外贸易带来的好处完全在于进口！出口不过是对进口的偿付！国际贸易与人际贸易没有区别，都是用产品换产品。

如果有可能只进口不出口，进口国不会遭受损失，而是享有繁荣！那就等于是说，你不花钱（你的生产产出）就可以搬空小卖部，当然是爽的。

全球性的大企业，往往不是关税政策的推动者。

中国人今天生活四十年来迅速向发达国家靠拢，就是因为资本的流动导致。最主要是因为全球大企业的资本流动。

美国和德国的汽车企业，并不害怕外国竞争者。

如果各国没有贸易保护，那么，这些国家的汽车企业将在全球最低成本的地方生产，然后卖向全球。

如果没有对劳动力要素的管制，美国恐怕依然是世界第一汽车大国，甚至有可能是全球唯一的汽车生产国。

是因为各国都有了贸易保护主义（包括劳动力贸易保护），大企业才会去很多国家建立一条独立的生产线。

今天的大企业的特征是它们在许多国家有附属公司。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它们会把全部生产集中到那些成本最低的工厂中。

这就是为什么真正的跨国大企业往往支持自由贸易的原因。

它们要的是全球最优化配置，而不是被迫在各个国家搞重复建设。

但这一现象没有出现，因为美国人害怕外国人抢他们的饭碗，压低他们的工资，各国也有关税体系，使得很多企业全球设厂，这其实效率变低了。

支持美国贸易保护主义的主要论据是工资水平论据。据说美国的生活水平必须得到保护，以免受到低劳动成本产品的"倾销"之害。

这个论据合理吗？

美国的工资比几乎所有其他国家都高是因为美国人口相对稀少，而其他国家人口相对过剩。

由于工作移民受到限制，工资水平均等化的趋势没有发生。

相对较高的市场真实工资水平，是历史上美国资本积累更快更多导致的。

取消关税不会降低美国的生活水平，而是会提高它。

为什么？

美国加工业将会把精力集中在那些它们最先进的领域里。这些产品将在世界市场上换来更多那些由于美国的先进性较低而终止生产的产品。

美国消费的总量将增加，而不是减少。

1930年代的斯穆特-霍利关税法提供了反面教训。这个法案将平均关税率提高到59.1%的历史最高水平，目的是保护美国工人的就业和工资。

结果呢？

国际贸易量暴跌了25%，美国的失业率从3.2%飙升到24.9%。那些原本可以通过出口农产品和工业品获得收入的美国工人大量失业。

贸易保护主义不仅没有保护美国工人，反而加剧了失业危机。

当下，美国还有一股声音说，国家实行闭关自守是因为它们喜爱战争并且希望不依赖外国的供应。

瑞士曾经给予国内小麦生产的保护视为国防政策。瑞士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都保持中立，政府担心一旦发生战争，粮食进口被切断，国家就会陷入饥荒。

这个理由或许有几分道理。

但是无法用同样的理由说明瑞士对陶瓷、玻璃制品和银盘子的进口限制。这个国家对客车实行了配额制，尽管其国内没有客车生产也没有希望建立客车生产！

所谓的"国防需要"，往往只是保护既得利益集团的借口。

贸易保护主义真正的来源是什么？

一个国家的政策是一个整体。对外政策和对内政策是密切相联的，它们是一个体系。

经济国家主义是当今政府干预工商业和国家计划的国内政策的产物，正如自由贸易是国内经济自由的补充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国家的权力局限于主权所及的领土。它没有直接干预国外状况的能力。只要有自由贸易，外国的竞争很快就会破坏政府对国内工商业的各种干预措施试图达到的目标。

当国内市场不在一定程度上与外国市场隔绝，就谈不上政府控制。

德国俾斯麦时代提供了一个典型例子。1879年，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面临实施社会保障制度带来的麻烦，包括疾病保险、工伤保险和养老保险。这些政策会大幅增加德国企业的成本。

在自由贸易的条件下，德国企业的竞争力会因为社会保障负担而下降。

俾斯麦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在同一年实施"钢铁与谷物同盟"政策，大幅提高工业品和农产品的进口关税。这样，德国企业可以通过提高国内价格来转嫁社会保障的成本。

德国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建立现代社会保障制度的国家，但代价是德国消费者承担了沉重的高价格负担。

工会胁迫和压力造成的工资上涨也是一样的逻辑。

如果美国工会试图把工资水平提高到市场水平之上，同样的问题也会出现。工会的办法的当下的显而易见的失败只能通过提高价格避免，而这就要求保护。

1970年代的英国被称为"欧洲病夫"，强大的工会拥有几乎不受限制的罢工权，它们迫使工资水平远超市场水平。

但英国当时还有一定的贸易自由度，结果英国制造业的竞争力大幅下降。德国和日本的产品大举进入英国市场，英国的制造业就业大量流失。

1978-1979年的"不满之冬"，整个国家陷入了瘫痪。

德国社会民主党的创始人费迪南德·拉萨尔的著名口号是：国家是上帝。

有人骂这就是左派大政府主张，但其实，“左派政党"和"右派政党"的社会-经济主张仅仅在细小之处不同。它们都致力于政府对企业的完全控制。

真相是：现代国家主义是政府控制工商业的国内政策的必然产物。

如果一个国家不是与世隔绝的，那么政府对工商业的控制短期内就会明确地失败。致力于全面统治工商业的政府必须也实行闭关自守。

19世纪60年代的自由贸易乐观主义虽然最终落空，但支撑它的经济学理论依然有效。

贸易保护主义的兴起不是因为李嘉图和其他古典经济学家的理论过时了，而是因为政治力量和既得利益集团成功地推行了与经济学原理相反的政策。

现代经济学已经无可辩驳地表明，政府干预工商业的各种措施不仅达不到既定的目的，而且相反，还必然导致比他们想要改变的状况更加令人不满的事态。

60多年来，所有文明国家的政府都试验过各种模式的经济干预主义。结果总是一样的：惨重的失败。

自由贸易的经济学原理没有过时。它们揭示的是人类经济行为的基本规律，这些规律不会因为政治制度的变化而失效。

今天的世界比19世纪60年代更加相互依存，国际劳动分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在这种情况下，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负面后果只会更加严重，而自由贸易的好处只会更加明显。

历史告诉我们，经济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最终导致的不是各国的繁荣，而是国际冲突和全球福利的损失。

只有坚持自由贸易的原则，才能实现各国的共同繁荣和持久和平。

那些试图通过贸易保护主义"让美国再次伟大"的政客们，不过是在重复19世纪和20世纪初那些失败政策的老把戏。

经济规律不会因为政治口号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