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为什么还是一维文明和它的宿命

所谓见世面，就是看见世界的每一面——大部分情况，我们看见的世界，往往是标准答案的一面。

像我这么八卦的人，就喜欢聊另类的一面。SO，不要把我聊的当真理，就是一家之言。

俄乌战场，俄罗斯打得有点不忍直视。尽管我预测了它会败，但也没想到败得这么快。我在[《战争的维度》中就说了，三维战比技术，技术高的碾压技术低的。俄乌战场，如果双方打二维战，乌克兰不是对手；但是，只要乌克兰获得北约三维技术的支持——俄罗斯就很难赢。因为俄罗斯的技术能力不如西方，双方武器有代差。

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俄罗斯。谁想到军事第二，表现会如此拉垮？！

算了，军事我是菜鸟，还是少谈，免得露怯。今天谈另一个更刺激的话题——不少网友都在探讨的：俄罗斯会不会再次解体？

一、王朝崩盘。

国家解体，更通俗的说法是王朝的崩盘。

首先要说明的是，王朝崩盘这种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中国人熟。从三国演义就知道，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咱两千多年来，王朝都崩盘了多少次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有崩盘，才有重建嘛！

我的意思是，在国家这个层面，讨论解体是个学术问题。不带立场和褒贬。

从世界历史看，哪个国家没有崩盘过？

估计也就大英帝国特例，王室延续都成千年老妖了。期间，克伦威尔同志搞过一次革命，整过一段时间的共和国，还是没搞崩盘，王室居然又被接上了。

所以，研究清楚英帝，才能搞懂政治不崩盘的奥妙。

我们还是扯回俄罗斯。

从历史上看，俄罗斯以前都是些小王国，没事打打杀杀的……直到862年，留里克王朝定都基辅，才勉强变成一个正经的国家，史称基辅罗斯。在今天乌克兰境内。

然后，1240年蒙古入侵，王朝解体，重新回到各种小公国混乱时期。

14世纪，莫斯科公国崛起，王朝进入重建阶段。

1613年，罗曼诺夫王朝亮相，即我们熟悉的沙俄帝国。运行了300多年，到1917年苏维埃革命时崩盘——注意时间，跟大清王朝差不多。

接下来的苏联帝国，咱熟。1991年解体。

然后就是今天的俄罗斯帝国了。

算起来，俄罗斯历史上才解体3次，太少。跟咱悠久的2千多年的崩盘史比起来，绝对小巫见大巫。

以前我们分析过，中国的王朝崩盘，主要原因是：秦制的控制管理与社会发展的矛盾——控制管理希望社会静止，才好控制；而任何社会总是发展的，比如人口增多，社会分工变化等……当变化大于控制能力时，冲突与崩盘就是必然。由于每一代王朝都行秦制，都不懂改变管理机制和模型，所以中国呈现了王朝循环崩盘的宿命。

那么，俄罗斯的宿命是什么呢？会不会又崩盘？

这是我们今天研究的课题。

二、国家共识。

俄罗斯是个多民族国家，每个民族有自己的记忆和认知。

先扯个问题：民族和民族之间，怎么区分？

要从基因上看，人种之间差别很小，毕竟都是非洲智人的后代；从生理外观划分，也就黑白黄三类；再往下细分，就只能从文化、习惯、共同记忆等来划分了。

SO，所谓一个民族，就是指有相同习惯、传统和记忆的群体。

比如，中国人民共同抗日，就建立了抗日的民族共同记忆。同理，本来乌克兰人不好找自己的民族意识，但今天来机会了——抗击俄罗斯，从而形成乌克兰的民族共同记忆。

继续扯俄罗斯，大国与小国的不同是：小国往往是比较单一的民族；但是大国内部，一般有好多不同的民族——它们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习惯、传统和记忆，互相之间可能格格不入——要把它们黏合在一起，才能形成大国。

这向来是大国的难题。

从历史经验看，解决方案是，找到大家能共同接受的东西，即国家共识——也就是说，大家得为着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才能走到一起。

比如，米帝——共识是法律和契约。

那么俄罗斯呢？——靠共同的愿景。

比如俄罗斯的留里克王朝，国家共识是“联合起来抵抗外敌”——大部分民族从原始文明进化到一维文明过程中，都要经历这个阶段。即几个部落联合起来，组成联盟，去干掉其他对手……这个过程中，逐步就形成了国家。

当留里克王朝建立，俄罗斯进入国家阶段（一维文明）。此时，如果继续对外扩张，如罗马，那么，国家共识会强化，权力也会加强。相反，如果不再对外打仗，那国家共识就会削弱，内部往往出现争权夺利的事，导致国家崩盘。

留里克王朝就是在内部争斗和外敌（蒙古）打击下，崩盘的。

到罗曼诺夫王朝，汲取了教训，除了打“抵抗外敌”的共识外，还引入了更高远的共识——救世主意识。来源于伊凡三世娶了拜占庭末世公主——于是俄罗斯扛起了东正教第三罗马的职责和荣光。

这个光荣的愿景，让俄罗斯形成了奥特曼共识——我们是天选民族，承担着拯救地球的任务。

奥特曼共识显然比“抵御外敌”高明：抵御外敌，外敌不来就尴尬了，有崩盘危险；但是拯救地球就不一样了，外敌不来，就主动出击找到他们，然后“我代表地球消灭你”。

于是，在奥特曼精神指引下，俄罗斯帝国一路扩张，越来越大……俄罗斯帝国的铁血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就豪迈地说：“假如我能够活到二百岁，全欧洲都将匍匐在我的脚下”——她不是吓唬欧洲，而是奥特曼理想的一部分——据说阶段性目标是，重新占领君士坦丁堡，把第三罗马整起来。

叶卡捷琳娜二世。

多句嘴，不同的国家共识不一样，有高有低。而俄罗斯帝国的奥特曼共识，其实相当的高级——我私下很是欣赏。毕竟我既喜欢奥特曼又喜欢君士坦丁堡。

俄罗斯小说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阐述过这种精神：“俄罗斯人即全人类，俄罗斯精神即宇宙精神！”

后来，苏维埃革命成功了。苏联提出了“共产主义理想”的国家意识——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

照样是要“拯救全人类”的理想，跟以前的奥特曼精神很合拍。所以俄罗斯人毫无违和感地接受了。

这下，你就能理解，为什么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会在苏联实现了吧——在国家意识层面，是有逻辑延续的。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周边不少民族独立成国家。留在俄罗斯联邦的其他加盟共和国，最大的困惑是，失去了国家共识——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是因为感情、金钱、还是什么？

于是杜金同志来了，拿出了所谓的“新欧亚主义”，主要内容是：欧洲有好大一块，亚洲有好大一块，都需要俄罗斯去拯救，纳入保护中。

这一看就是奥特曼精神的缩小版嘛！只是不再拯救地球，缩小为只拯救杜金划定的一大块欧亚大陆。其他的地方，就不管了。

从新亚欧主义角度看，你就理解了为什么俄罗斯要去打乌克兰，因为乌克兰在小奥特曼拯救的范围内。

三、几个基因。

谈了俄罗斯的奥特曼精神，再谈几个匹配的基因。

1、战争基因。

战争，是俄罗斯帝国的主旋律。我们说俄罗斯强大，一般都是指它的军事强大，不是其他。

在文明维度中谈过，一维文明建立了国家，而且自带战争基因——它需要经常对外打劫（吃不饱，对外抢）。

一般国家稳定后，会发展自己的生产系统（农业），慢慢建立自给自足的经济。这样，国家就能升维到二维文明，不需要对外打劫了。

但俄罗斯的历史有点特殊。留里克王朝还在一维文明，没有建立好自己的经济基础时，就遇到了蒙古，也是个一维文明。罗曼诺夫王朝打跑了蒙古人，但也长年处于战争中——导致经济基础一直不行，无法自给自足（升不到二维）。

那么，只能对外打劫了……这样，一维文明的战争基因，始终被保留着，贯穿其历史。

沙俄帝国的历代改革，其实都围绕军事进行，无论是彼得大帝，还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所有的教训都是在战争中汲取的。比如克里米亚战争让亚历山大二世发现军事制度太落后了，于是进行了一系列改革。

2、强人政治基因。

军事系统，都需要强人政治。最高指挥官如果不是强人，是搞不动军事系统的。

沙俄好几个软弱的皇帝，就被身边人干掉了。包括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干掉自己老公。

3、集权的基因。

西方研究老认为，俄罗斯因为继承了蒙古，所以建立了“东方专制”的集权管理。这完全是摔锅——人家蒙古帝国都不是集权模式，是行省制。

其实，只要是军事管理，都是集权式的——战场上，谁还给你民主讨论时间？

而军事管理机制，移植到国家管理，自然就是集权模式——跟东方还是西方的方位，没多大关系。

俄罗斯老要打仗，国家必然打成集权制。

4、民族难融的基因。

由于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多——有的是打下来的，有的是割地来的，致使加入俄罗斯帝国的其他民族越来越多。

他们又不是自愿加入的——是输了战争，被迫加入的。所以，民族多，矛盾多，管理难，就成为国家头痛的事。

俄罗斯历代的做法是：靠强人，靠强力（枪），强迫各个民族融合在一起。这种刺刀下的融合，离心力很大。

毕竟强留的瓜不甜。

这其实也是文明维度不够，管理粗暴的做法——真到三维文明，比如现在的米帝，别的民族哭着喊着要加入，人家还不愿意呢。

所以俄罗斯要解决民族融合问题，最好的路径是提高文明维度，把自己变得比米帝还有吸引力。

5、革命的基因。

俄罗斯历史上有普加乔夫起义，不过，没啥影响。真正有影响的是十二月党人起义，留下了革命的火种。

十二月党人都是俄罗斯贵族。跟着亚历山大一世打拿破仑，去解放法国。远征西欧的过程中，遇到的国家，大多已经进行过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了。让这些俄罗斯贵族，看到了它们的富强、先进、自由和尊严等，于是深受刺激——卧槽，我们有资格解放他们吗？

于是这帮人回国，变成了十二月党人，想把俄罗斯干成资产阶级民主国家……当然，沙俄皇帝尼古拉一世血腥镇压了十二月党人。

但是，正如起义者亚·奥陀耶夫斯基被流放西伯利亚后所写的诗句一样：“星星之火将燃成熊熊烈焰”——这句话后来被列宁作为《火星报》的刊头题词，鼓舞着一代又一代的革命者。

革命基因种下后，沙俄就失去了改良的机会——后来亚历山大二世改革，按理说整对了，符合文明发展方向，但是被革命者刺杀了。

直到苏维埃革命成功，才算完成。

四、缺什么？

以上基因，谈的是战斗民族有的东西。下面，我们还要研究一下，他们没有的东西——

1、没有经济常识。

在俄罗斯历史上，政治和战争永远是主流，经济没地位。

而任何国家的运行，最终起作用的，都是经济规律。

俄罗斯经济一直不行，白瞎了那么大片土地——居然连农业都没干好。一直是效率低下的农奴制。而历代沙皇，居然就愣改革不动农奴制。

其实，并不是改不动，而是他们改革思维有问题。

对比一下米帝西部大开发就清楚了：林肯签署土地法，说西部荒地随便开垦，只要交给国家极低的钱，就可以买下一大块土地，变成自己的——而且私有土地神圣不可侵犯。卧槽，米帝人民，对不起说错了，全世界人民都疯了一样，想方设法跑去开发美帝西部——由土地开发而带动其他经济发展……现在西部的洛杉矶、旧金山、硅谷，哪一个不傲视全球？

而俄罗斯荒地多了去了。随便效仿一下米帝，那多少人会去开垦新土地啊？何愁俄罗斯经济上不来？

可惜，历史和传统，都使俄罗斯人，尤其是雄才大略的BOSS们，眼里脑里都只有政治和军事的经验，而对经济一窍不通。不懂如何尊重私产、调动生产者积极性，不懂如何通过经济改革搞出增量——所以他们进行农奴制改革时，只能盯着存量整。

存量改革，都是伤筋动骨的斗争——能改好才怪。

包括十二月党人，个个是贵族，到巴黎开了眼界的，就没人想到先释放自己领地的农奴，让他们变成自由农民——释放农业生产力。假如他们能这么做，做的人多了，那俄罗斯的经济基础就会改变，此时再要求变革，就是顺理成章……可惜他们脑子里也只有政治——不改革，就革命。

就因为生产能力一直不行，俄罗斯经济总是有问题。所以经常需要对外打劫，以弥补经济的不足。比如，彼得大帝的政府，就经常被经费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经济压力，促使军事行动；而军事多了，对内控制必然加强，导致经济（自由）进一步被压制……完全是个死循环。

根源就是缺乏经济常识所致。

我今天看杜金同志的《新亚欧主义》，完全就是个缺乏经济常识的民科读本——总在各种宏大叙事、各种美好设想、以及政治和军事中打转，唯独没有经济基础。

看来俄罗斯还没搞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2、缺自发秩序。

罗曼诺夫王朝建立时，国家还在一维文明阶段。需要先完成自给自足的生产能力，才能升到二维。但是，此时的欧洲已经开始了二维文明升级三维的进程中。相比而言，俄罗斯落后太多。

所以从彼得大帝开始，俄罗斯就处于“着急”中，一直在各种改革，目的是想尽快赶上甚至超越欧洲。

但由于认知所限、基础所限，他们不得法。所有的制度改革，都变成抄作业——而文明维度和经济基础不一样，作业抄下来，往往都不消化，变了味。

抄作业还有个问题：无法系统化——尤其是跟原有系统不匹配时，还会成为混乱的源头——俄罗斯自发秩序的根，还在一维文明中。抄二维文明和三维文明的某些制度，肯定不匹配。

所以我们能看到，俄罗斯怎么都搞不好？（沙俄）帝国主义的路走过了，社会主义的路走过了，资本主义的路，也走过了。但还是没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五、画蛇添足。

最后给俄罗斯画个像：

骨子里还是一维文明——打劫、战争是本能反应；由此匹配了强人政治和独裁管理机制；附上抄作业来的——议会、民主选举、现代金融、大学教育、军事体制、科研机构等不同维度的系统。加上多民族，不同维度文明、不同的民族性……构成了地大物博复杂的俄罗斯。

结论就是：俄罗斯不好搞。解体说不定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再添一足：

8月30日，戈尔巴乔夫去世，享年91岁。据说他这岁数，在俄罗斯人中 ，算高寿了。

据说，今年6月30日，自由派经济学家鲁斯兰·格林伯格（Ruslan Grinberg）曾去医院探望戈尔巴乔夫，随后他感概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给了我们所有人自由——但我们不知道该拿它（自由）怎么办。”

很惊醒人！

添足上瘾：

俄罗斯历史上，只有三位BOSS被尊为“大帝”：

第一个是开国沙皇伊凡四世；第二位是著名彼得大帝，他的西化改革让俄罗斯走向强大；第三位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唯一被冠以大帝之名的女皇。

八卦说，两位男大帝，都是精神病人。伊凡四世暴虐成性，又被称为伊凡雷帝﹑恐怖的伊凡等；彼得大帝更狠，打小就因为宫廷政变落下病根，长大后喜怒无常，暴虐成瘾。据说反对他的人都会被处死，连他儿子不想当皇帝，都被他干掉。

也就女大帝算个正常人，情人众多，风流成性，还不耽误国事和对外战争。女权主义的楷模啊！

我不是左派，不是右派，而是技术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