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鞅变法,看一场古代的“计划经济”实验
一、战国的“乱世实验室”:秦国的“发酵面团”
两千三百年前的战国,像个开在烽火里的“制度实验室”。七个大国在生存竞赛里拼得你死我活——魏国搞“李悝变法”,楚国搞“吴起变法”,齐国靠“管仲新政”,都想在乱世里抢得先机。
其中最狠的玩家,是西边的秦国:它用一场“激进手术”把自己拆了重装,造出一台“战争机器”。这台机器有多猛?十年间从“西边弱鸡”变成“虎狼之秦”,连灭六国统一天下;又有多脆?统一仅15年,就被陈胜吴广的一根竹竿捅垮。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可以用一种“穿越视角”——把20世纪奥地利经济学家的“观察眼镜”,戴在战国的土地上。这些经济学家一辈子研究“计划经济为什么失败”,而商鞅的秦国,恰恰是“古代版计划经济”的完美样本。
二、变法前的秦国:自发秩序在“悄悄生长”
在商鞅敲开秦孝公宫门时,秦国的社会早已不是“一潭死水”。底层的老百姓为了吃饱饭,用脚投票走出了一套“自发秩序”——这不是谁设计的,是生存本能催出来的。
1. 井田制的“公地悲剧”:农民用脚投票
西周的“井田制”是个“大锅饭”:土地划成九块,像“井”字,中间一块是“公田”(大家一起种,收的粮归国家),周围八块是“私田”(农民自己种)。但公田的问题很明显——种公田时,大家都偷懒:反正种得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这就是后来经济学家说的“公地悲剧”:没有明确产权,谁都不会珍惜。
等到铁农具和牛耕普及(相当于古代的“农业机械化”),情况变了:一个农民用铁犁能种五倍于以前的地。于是大家偷偷把公田的土挖到自己私田里,或者干脆放弃公田,专心打理自己的“小地块”。更有甚者,开始买卖土地——1987年出土的“包山楚简”里,就记了一桩土地官司:有人把私田卖给别人,后来反悔,闹到官府。这说明,变法前的秦国已经有了“事实上的土地私有”。
2. 商业的“悄悄萌芽”:商人成了“隐形富豪”
变法前的秦国,早融入了战国的“商业网络”。《史记》里说,秦国和巴蜀做贸易——巴蜀产粮产盐,秦国的商人把这些运到关中,赚得盆满钵满。还有个叫“乌氏倮”的大商人,养了一群牛羊,卖了换丝绸献给戎王,戎王回赠他十倍的牛羊,结果成了“秦国首富”。
这些商人的存在,说明秦国已经有了“价格信号”:比如关中粮价高,商人就把巴蜀的粮运过去,粮价自然降下来;盐价贵,商人就运盐过去,盐价也会平。这是市场的“看不见的手”在调节资源。
3. 旧制度的“腐烂”:贵族成了“寄生虫”
但这些“自发秩序”和旧制度冲突了。旧贵族靠“世卿世禄”(血缘继承)占着大片封地,他们把私田和商人当成“钱袋子”——私田不交国税,商人的买卖也不给贵族分成。国家想管,但贵族拦着,因为私田和商人都是他们的“摇钱树”。
此时的秦国,像个“正在发酵的面团”:底层的自发秩序在膨胀,上层的旧制度在腐烂。商鞅的到来,不是“创造新秩序”,而是“把发酵的面团揉成战争机器的形状”。
三、商鞅的“手术”:把自发秩序拧成“战争机器”
商鞅对秦国的改造,核心就一个字——控:控制土地、控制人口、控制价值标准,把所有“自发生长”的力量,都拧到“战争”这一个目标上。
1. 土地“国有化”:从“自发私田”到“国家授田”
商鞅的第一个动作是“废井田、开阡陌”。传统说法是“商鞅给农民分地”,但里耶秦简(2002年出土的秦国档案)揭露了真相:商鞅是把土地收归国有,再“租”给农民。
里耶秦简里有个“授田记录”:一个叫“小上造”的人,得到“田一顷半”(150亩),但备注写着“不得买卖”。也就是说,农民拿到的土地只是“使用权”,不是“所有权”——你可以种,但不能卖,国家说收就收。
更狠的是,“授田”绑定了义务:拿了国家的田,就要交租(粮食)、交税(钱)、服徭役(修长城、打仗)。原来农民交租给贵族,现在直接交国家——国家绕过了旧贵族,把农民变成“直接纳税人”。
这一步的妙处:既解决了旧贵族的“吸血”问题(收回他们的封地),又把农民绑在土地上(跑了就没田,没田就没饭吃)。
2. 军功爵制:把“砍脑袋”变成“上升通道”
商鞅的第二个杀招是“二十等军功爵制”——砍敌人脑袋,换爵位和田地。具体规则很简单:砍一个敌军首级,升一级爵,给100亩田、9亩宅地、1个仆人;砍两个,升两级,给200亩田……最高能升到“彻侯”,相当于“诸侯”。
这太颠覆了!原来的贵族是“天生的”,现在平民只要敢砍脑袋,就能当贵族。《史记》里说,秦国士兵上战场,都“左提人头,右挟生虏”,像饿狼扑羊——因为砍脑袋等于“赚房子赚地赚面子”。
但这制度藏着“陷阱”:它把“成功标准”从“市场”拧到了“国家”。原来的成功可以是种好田、做买卖、做木匠(只要能赚钱),但商鞅说:“只有两种成功合法——种粮多,或砍人多。”你是木匠?做得再好也没用,想升官?去砍人;你是商人?赚再多钱也没地位,想翻身?去种粮。
这一步,把所有人的努力方向都掰到了“战争”上——国家不需要多元的价值,只需要“粮食”和“人头”。
3. 消灭商业:把“市场”变成“国家垄断”
商鞅的第三个动作是“重农抑商”——彻底打垮商人。他下了三条狠招:
不准商人买粮食
:“使商无得籴,农无得粜”——商人不能买粮,农民不能卖粮,粮食只能国家卖;
收重税
:“重关市之赋”——对商人的买卖收双倍税;
贬低身份
:“令商人不得衣丝乘车”——商人不能穿丝绸,不能坐马车,再有钱也没面子。
为什么要灭商?因为商业是“自发秩序的核心”——商人会流动,会传递价格信号,会把资源从“多余”传到“需要”的地方。比如关中粮不够,商人会运巴蜀的粮过来,这会让国家收不到“超额租税”(因为粮价降了,农民交的租就少了)。更关键的是,商人会让农民“分心”——如果农民觉得做买卖比种粮赚钱,就不会去种粮了,国家就没粮养军队。
所以,商鞅的“重农抑商”不是“重视农业”,而是“消灭商业”——把所有资源都集中到农业(种粮)和战争(砍人)上。
4. 户籍连坐:把人钉成“机器零件”
商鞅的第四个动作是“户籍制”和“连坐制”——把人变成“固定零件”。他把全国人口分成“什伍”(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一家犯罪,九家连坐;还不准随便搬家,“废逆旅”(不准开旅店),“使民无得擅徙”(不准迁移)。
这一步的目的,是把人口“钉在土地上”——需要当兵时,按户籍册抓壮丁;需要交税时,按户籍册收租;需要服徭役时,按户籍册派活。农民成了“机器零件”,想跑都跑不掉。
四、机器的“致命缺陷”:古代版“经济计算问题”
商鞅的机器有多高效?十年间,秦国从“西边弱国”变成“虎狼之秦”,打遍六国无敌手。但这台机器有个致命缺陷——它解决不了“经济计算问题”(20世纪奥地利经济学家米塞斯提出的概念)。
1. 什么是“经济计算问题”?
简单说,没有市场价格,国家就不知道资源该怎么分配。比如你有100块,要么买手机,要么买电脑——你会选哪个?看价格:手机3000,电脑5000,你选手机,因为更便宜。但如果没有价格,你只能闭着眼选,选对了还好,选错了就亏大了。
商鞅的秦国,就是“没有价格的社会”:土地是国家的,粮食是国家垄断的,商业被消灭了——没有价格信号,国家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值钱”。
2. 秦国的“不当投资”:把资源砸进“无底洞”
商鞅的机器把所有资源都投到了“战争”上:
修长城
:用了30万民工,干了十年;
修皇陵
:用了70万民工,干了38年;
打六国
:每场战争动员几十万士兵,比如长平之战,秦国用了40万士兵,打了三年。
这些投入,国家根本算不出“值不值”——因为没有价格告诉他:“修长城的钱,能买多少粮食?”“打长平之战的钱,能盖多少房子?”国家只知道“要赢战争”,所以不管代价多大,都要投。
但这些投入都是“不当投资”——把资源砸进“没有回报”的地方。比如修皇陵,除了让秦始皇死后有地方住,没有任何经济回报;打长平之战,虽然赢了,但损失了几十万士兵,还得养战俘,这是“赔本买卖”。
3. 机器的“反噬”:农民的“生存极限”
更可怕的是,“不当投资”会“滚雪球”:国家投的资源越多,需要的税就越多,徭役就越重。《汉书·食货志》里说,秦国的赋税“二十倍于古”(比古代重20倍),徭役“三十倍于古”(比古代多30倍)。
农民的日子有多苦?种的粮一半要交租,男人要服兵役(去打仗),女人要做后勤(运粮、做衣服),家里的田地没人种,只能荒着。有的农民甚至“卖儿卖女”,只为交够租税——这不是夸张,《史记》里有明确记载。
五、崩溃:强制秩序输给了自发秩序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天下——这台机器终于完成了“终极目标”。但问题来了:机器是为“战争”设计的,和平来了,它该干嘛?
秦始皇没明白这个问题。他继续让机器“高速运转”:
- 修长城:征30万民工;
- 修皇陵:征70万民工;
- 修阿房宫:征50万民工;
- 北击匈奴:征30万士兵;
- 南征百越:征50万士兵。
这些“不当投资”把农民逼到了绝路:要么饿死,要么被打死,要么反抗。
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不是“偶然起义”,是“必然爆发”。农民已经没活路了,反抗是唯一的选择。
秦王朝的崩溃,不是“胡亥无能”,而是“制度的必然”:这台机器是为战争设计的,和平时期,它的“强制逻辑”会反噬自身。没有战争,它就失去了“存在理由”,但它的“汲取性”(收税、徭役)依然在,最终把所有矛盾都集中到了中央——没有旧贵族帮着“挡枪”,没有商人帮着“调节资源”,没有社区帮着“安抚民心”,国家一触即溃。
六、秦国实验的“永恒警示”
商鞅的秦国,是“古代版计划经济”的完美案例。它证明了一个道理:用强制代替自发秩序,能赢一时,但赢不了一世。
为什么?因为市场的核心是“自愿合作”——农民种粮是为了卖钱,商人做买卖是为了赚钱,工人做工是为了拿工资,这些“自愿行为”会自动协调资源,让大家都受益。而强制的核心是“被迫合作”——农民种粮是为了交租,士兵打仗是为了爵位,工人干活是为了不被砍头,这些“被迫行为”会让大家都痛苦。
秦王朝的崩溃,是“强制秩序”输给“自发秩序”的结果。陈胜吴广的起义,不是“推翻一个皇帝”,而是“推翻一种制度”——一种用单一目标代替多元需求、用强制代替自愿的制度。
结语:历史的镜子
两千三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再看商鞅的实验,依然能得到警示:
单一目标的制度,必然脆弱
:因为世界是多元的,人的需求是多样的,只盯着一个目标,会忽略其他所有需求;
消灭自发秩序,必然付出代价
:市场是“看不见的手”,能协调所有人的需求,强行消灭它,会让资源分配混乱;
强制只能赢一时,自愿才能赢一世
:战争是“零和游戏”(你死我活),和平是“正和游戏”(大家一起赚钱),强制能赢战争,但赢不了和平。
商鞅的机器赢了战争,却输了和平。这或许就是历史给我们的“终极答案”:尊重自发秩序,尊重市场,尊重人的多元需求,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两千三百年过去了,秦国的城墙早已倒塌,但商鞅的实验依然在“说话”——它说:“那些试图用强制代替自愿的制度,终究会被历史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