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三种制造方式和未来

三种制造各有千秋,每一种制造我们都需要。至于第三种制造——社会化制造,设计理念最初就要给未来的加工留出空间,而且放在工厂之外的三种制造,从而激发生态型的社会制造。同时,零部件保障体系和后期制造体系,都需要继续完善。这是一种全新的业务形态和增长曲线。

图片

图片

第一种制造:手工制造

最早的是手工制造,这是工匠的摇篮,是一个培育工匠精神的最佳器皿。手工制造,拼的就是心灵手巧。技师的经验和对工具的把握,是至关重要的。所谓,人剑合一,就是最高境界。

人类进化有多长时间,手工制造就会伴随多久,与技术的进化关系不大。即使到现在,劳斯莱斯仍然保持全手工制造。没有流水线,每完成一道工序,车身都要由专人用心呵护至另一个工作区间。没有自动物流搬运车,黄色小车就是人工推送劳斯莱斯的工具。这种艺术品也就只有手工制造了,因此才能昂贵得令人窒息。

图片

第二种制造:大规模制造

流水线是制造方式的巅峰,100多年前出现后,这个巅峰似乎就在原地不动。流水线是现代工业化的最重要标志。福特在1914年高地公园的汽车厂首次引入了流水线,它的成功需要很多“巧合”的因素。比如零部件标准化,而且要求质量有一致性。互换性的零部件才能保证专业分工,零部件从一个地方批量生产,然后一起运过来。随手捡起的每一个零部件,都可以安装在汽车上。这样工人无需挑拣零部件,这大大降低了工作的难度,质量也有了保障。要知道当时在工厂工作的人员,可真是来自五湖四海,五十多种语言,凡是要口头交流的任务,必然都会产生误解。因此,流水线,让人们闭上嘴,只动手,同样可以保证汽车在93分钟下线。是的,只需要1个半小时,就可以下线一辆汽车。这是发生在1914年,流水线展示了惊人的爆发力。

要了解这个有多惊人,可以对比一下。在1985年,德国大众跟上海拖拉机汽车总公司(也就是现在上汽集团的前身)的合资公司,开始生产中国第一款最流行的轿车——桑塔纳。这个时候,德国大众每天可以生产1000辆汽车,而它在狼堡总部的最先进54号工厂,可以日产3000辆。而在上海的合资公司,每天只能生产两辆,也就是12小时一辆。巧的是,这正是1909年福特没有采用流水线的T型车的生产时间。岁月恍惚,记忆就是时间错乱的游戏。

丰田在上个五十年代,开始采用了一种看上去是全新的制造方式。它显然模仿了福特最为经典的胭脂河工厂的流水线(与高地公园的早期流水线相比,已经趋于完美)。当时全世界造汽车的人,都去胭脂河参观这一人类历史上最为壮观的机器造车的现场。美国的宣传机器,也终于开始将流水线打造成“美国制造方式”的荣耀,跟好莱坞电影一样,包装成美国文化对外输出。这些排着长队前来接受汽车文化洗礼的人群中,有心怀不甘的德国人、有傲气升腾的法国人、也有求贤若渴的日本人。而当时的苏联人则怀着阅读列宁著作的热忱,涌向《汽车大王亨利·福特》的自传。

日本人的观察方式最为独特。他们察觉到了福特汽车大规模生产的一个漏洞。那就是批量生产所带来的浪费。这也不能说日本人有多聪明,而是在于日本当时的资源非常奇缺,经不住浪费。这一潜在的约束,导致了日本一直采用了一种节俭式创新,最后反而成为一种奇兵而独具成效。实际上,如果要追赶美国,日本必须有不同的方法。1950年美国汽车厂一天生产1000辆汽车,这是丰田1个月的产量。

丰田生产方式TPS,后来被美国人称之为“精益”的方法。它以带人字旁的自动化“自働化”,和准时生产两大支柱而名扬天下。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丰田、本田汽车开始横扫美国市场的时候,日本制造方式也变成一种可怕的武器而确立了一种制造文化。

但如果说,这跟美国制造是完全不同的生产方式,那也是不公正的。本质上说,它依然是大规模生产的一种方式。**只是福特是“大规模大批量”,而丰田采用了“大规模小批量”。**仅一字之差,背后的生产理念完全不同。福特可能会今天生产A型车,明天生产B型车。而丰田则会上午生产A型车,下午生产B型车,第二天继续A型车和B型车。这样的结果,就是物料的均衡和销售的均衡。从两天后的结果来看,二者没有差别;但如果从一天的角度来看,二者差距巨大。当各种复杂的因素叠加之后,两者的差别,就变得惊人。

可以说,丰田汽车采用分针在看时间,而福特汽车则是采用小时。前者的变化要更多,观察世界会更精细。

**这是第二种制造的两个分支。**即使到今天,很多工厂依然延续了“大规模大批量”的模式。它们的思维,还是停留在100多年前的高地公园,那是第一个分支所在的位置。

图片

**制造会继续演化,消费者变成任性的主人。**随着消费者越来越挑剔的胃口,批量变得像药水瓶一样的细小。以前外贸的服装,一个订单下来就是上万件,再次翻单又是上万件,现在这种美差已经绝迹了。以前一个订单是5000件,按季度交付就可以;现在,订单变成50个,需要每周交付一次,而每次只需要100件。零售店需要采用一种边卖边猜测边生产的模式,就像是有些电视剧根据观众的点评而决定下一个剧情的走向。

这种试错式的订单,会频频打乱生产制造的节奏。即使大规模小批量的方式也无法胜任。**这进入了一种大规模定制的时代。**机器和产线的基础,仍然是大规模,但订单却是令人烦恼的组合。联想在全球最大的电脑制造工厂:合肥联宝,每天的订单能有5000个,这其中80%以上都是个性化需求。而且,很多订单都小于5台。真是变态的订单组合,但生产线就要适应这种变化。

京东、阿里都急于将用户的多样化需求快速转化成制造能力,这会让它们的平台优势更加明显。很多C2M的制造,都在尝试走向一种大规模定制的方式。但是值得思考的是,工业互联网并不是这种制造的决定性因素——它只是添了油加了醋。而只有颠覆性的工艺出现,大规模定制才能出现全新的高潮。数字化技术还只能是助燃剂,还要再等等新的燃烧剂才能激起熊熊大火。

图片

第三种制造

如果一个产品,在工厂并没有完成全部,还需要后续的制造力量的介入。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形态?

考虑一下瑞典宜家的模式。它并不是仅仅提供了简洁实用的设计风格,更重要的是,它采用了平板组装的方式。平板式包装,可以便于运输,最后用户自己装配起来。这是一种社会化制造的方式。它动用了工厂之外的力量。

**这呈现了一种制造模式,那就是厂外制造。**它将工厂的一些程序进行了后移,装配制造发生在销售完成之后。

位于柳州的上汽通用五菱汽车,也采用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制造策略。作为2021年电动车的单一车型销量冠军,五菱宏光Mini鼓励用户在购车之后,进行改装和后制造。从统计数据来看,如果把拉花、贴膜都包含其中,宏光Mini有75%以上车辆都被用户“动了手脚”。考虑到它的70%的用户都是85后,年轻人追求个性化的表达形态,跃然纸上。

而大量年轻人,将这款车买过来后,进行“潮改车”,重新将外饰设计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甚至连内饰都进行全面改动,这就需要一种新的制造力量的介入。

上通五菱正在它的旗舰店体验中心Ling House寻找“第三种制造”的实践。劳斯莱斯的星光顶棚非常美,它给车主打造了一个威尼斯之夜一般的夜空。它需要在皮革下埋线,并接入LED灯泡实现,过程十分繁琐,都是靠人工完成。而宏光Mini现在可以为年轻人提供的这种星光顶棚的定制。对于已经购买的车辆,可以进行预约,纯手工打造,两天时间就地完成。这种制造并不在汽车制造厂内完成。

同样,这样的体验中心,与其说是一种汽车渠道的新形态,不如说是社会制造的新试验田。它跟4S店处处相似,但却处处不同。一部分传统汽车4S店,在这种体验店的冲击之下,还真的可能会变成时代的恐龙。

实际上,上通五菱的体验中心Ling House,已经被定义成青年社交生活圈和潮创社区馆。但也可以说,这就是售后服务。一个汽车后服务市场,为什么要归于“第三种制造”?

这就需要重新审视整个制造的流程环节。这种潮改产生了新的冲击波,开始向前传递,击中了前端研发设计师的额头:清醒一下,需要重新定义设计思路

例如以前后门尾板的门缝隙,不能留得太大。这看上去有些是质量问题,容易让人想到咧嘴。而现在,为了后续潮改贴膜的需要,它的缝隙需要提前留出来。否则在贴膜的时候,由于缝隙太小,收边会非常不容易。用户未必会在乎制造工程师所谓的精度,而在乎的是他自己的感受。

这意味着,设计师的设计理念,在传统的“面向制造的设计”、“面向维修的设计”之外,又多了一条:“面向潮改的设计”,为后续的改装市场,提前留出设计接口。

对于销售量巨大的宏光Mini电动车,它依然形成了一个时尚的旋涡,它会带动周围的力量涌进旋涡之中。而研发的任务之一,就是要为这批第三方制造的力量留出空间,而汽车工厂的制造部门并不负责这一部分。

图片

特斯拉的汽车往往只有两种颜色:黑色和白色。其实还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红色,但这种红色需要定制,需要格外加价八千元。特斯拉并不鼓励这样的定制。因为涂装车间,不用准备这么多的色罐。色罐的管理和清洗,都是极其昂贵和麻烦的。特斯拉不想在这方面增加制造的复杂度。因为红色的改装,在后市场可能只需要4000元。因此这种工厂制造的一个环节,完全可以交给社会化的制造。工厂制造和社会化制造,合力为用户完成了一个满意的产品。

分体制造,或者叫不完整制造,也是一种趋势

联想电脑在全球有30多个生产基地。尽管在墨西哥也有组装厂,但它跟完整的合肥联宝工厂并不同。绝大部分零部件已经在安徽工厂生产完毕,到了墨西哥,只做拧隔板之类。其实,墨西哥工厂只做一些更简单的组装,为了迎合当地法规。这是一个分体式的制造。它能够更好地解决需求的多样性。

惠普打印机在荷兰有一个物流中心,面向整个欧洲市场。这个租赁来的物流中心并非只做分发,它也有简单的组装功能。由于欧盟涉及27个国家,打印机隔板位置、电线都会有不同。因此,它需要在最后一刻响应的时候,完成最后的装配。是第三方帮助惠普,完成了最后的制造。

对于这种异地化的分体制造,零部件的保真保全,恰恰是信息流和区块链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三种制造,其实对应着第三制造空间,这需要主机厂有更大的魄力,建立起一个社会化的生态制造。汽车也是同样的逻辑,它好比是汽车做成了简装房,让用户自行来选择丰俭由人的装饰。

但它需要的并不仅仅是研发端的设计理念更新,还需要主机厂多走一步,将零部件体系,能够开放给第三制造空间。

一个整车厂,往往会拥有庞大的零部件供应商体系,它只为整车厂服务。而售后的零部件市场,它并不涉足。于是,一个消费者在日常接触的零部件,往往是一个经过另外一套体系辗转而来。那么,主机厂能否将自己上游的这个大水库,开闸放水,直接引入到第三方制造的渠道呢。这将大大丰富第三方制造的业态。宏光Mini的贴膜,将是由五菱厂家直接从3M厂商进行供应,而不是在另外的渠道,通过3M的各级经销商体系,层层传递到后服务市场。产业形态,正在发生弯曲。

这正是第三种制造的尝试。上通五菱的总经理沈阳,有一个令人注意的观点:消费者的经营模式,正在从漏斗型走向沙漏型。漏斗型是从发现潜在用户开始,层层过滤,最后完成销售就结束了;而沙漏型则从一个空间进入另外一个空间,但漏斗形结束的时候,正是故事下半场的开始。围绕用户的使用粘性,借助于数字化的交互手段,将会存在着巨大的价值。

三种制造各有千秋,每一种制造我们都需要。这三种制造,奠定了我们生活的物理世界。

第一种制造:手工制造,不求效率,但求独特。

第二种制造,三种模式如大规模大批量、大规模小批量和大规模定制,三者共存。前两者很成熟,而大规模定制还在磨合中。

至于第三种制造:社会化制造,还正在等待理解它的身份确认和真正的含义。设计理念最初就要给未来的加工留出空间,而且放在工厂之外的三种制造,从而激发生态型的社会制造。同时,零部件保障体系和后期制造体系,都需要继续完善。这是一种全新的业务形态和增长曲线。

对于中国而言,既要认识这些供应链资金迁移的原因,也要有持久战的准备,迎接它们四处漂泊碰壁之后的回归。核心就是:那些留下的外企,那些留下的供应链,保持强大的运营效率。

平行供应链之争,中国制造走到哪里了

最近一个经济数据看起来不太乐观。第二季度,外商在华直接投资净值只有49亿美元,比去年同期下降了近90%。那么,中国制造不再是香饽饽了吗?中国制造走到哪里了?

图片

十五年寒冬

从中国出口数据来看,今年上半年,中国不再是美国的第一大商品进口国,这是过去15年没有发生的事情。而且下降速度很快;在2022年1月份的时候,中国这个比例还是19%,但是到了现在只有13.4%。

中国是一个制造大国,它创造财富的能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商品的输出,你一定要把这个商品,卖给最富有的国家。

我们国家是怎么富裕起来的?其中一个重要支撑点就是外贸立国。就创造外汇而言,中国最挣钱的行业是什么?是服装与纺织。一直到2020年,纺织与服装行业的创造的顺差,超过了75%。机电设备则是中国外贸的大户,这都是以全球贸易为基础。

然而现在,这套创造财富的机制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果说2001年加入WTO是中国国运的转折点,中国制造参与了国际化体系并成为主力,那么2022年无疑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节点。这一年全球供应链转移的信心,先是犹疑后是加强,2023年我们看到了外国直接投资FDI净值的减少。

中国制造面向最富有的国家出口,现在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图片

四种范式的制造

中国制造的在美国的出海口,被谁分流了?

今年上半年,占据美国进口国最大的是墨西哥,第二个是加拿大,这就意味着墨西哥的产能,正在成为美国商品的最主要进口发源地。

这其实正是美国特别想达到的一点,那就是摆脱对中国制造的依赖。

“离岸制造”(Off-shoring)在全球化曾经风靡一时。发达国家在本国做好研发设计,但是制造则外包出去。离岸制造是过去20多年全球化的一种主打模式,中国就是最重要的承接者。中国和美国,都是最大的受益者。中国积累了财富,而美国则拉开它与其它发达国家的差距。然而,现在美国决心改变对中国进口依赖太重的局面,因此推动了一系列的行动,取代这种经典的“离岸制造”。其中一种就是叫**“近岸制造”**(Near-shoring)。

几年前,美国就重新改写了北美自由贸易区的规则,大力扶持墨西哥作为美国的后花园制造,也就是它的近岸制造。这正是墨西哥繁荣的基础。而美国去年通过的《通胀削减法案》等,则大幅度带动了墨西哥的汽车、电子和服装的繁荣。

与此同时美国还发动了友邦制造(Ally-shoring)。它就是按照价值观来去区分供应链,比如说美国在拉拢荷兰和日本来对中国的芯片装备进行供货限制。

本来美国认为单方行动,就足以遏制中国的崛起。然而,美国禁止华为购买5G芯片、限制英伟达的A100芯片出口到中国,却仍然挡不住中国芯片制造能力的快速发展。

于是美国开始扩大供应链的攻击方位,进一步从上游设备、工具、软件来进行打压。美国的半导体制造,虽然只占整个全球制造份额的12%,但实际上从设计、IP、设备等角度,它还是遥遥领先。芯片设计的三大软件都是美国的,其中虽有一家被西门子收购,但是它仍然受到严格的美国法律限制。

而芯片的制造装备,美国依然是全球最强的国家。全球第一的应材、第三、第四的泛林和科磊都是美国的。排名第二位的就是荷兰的阿斯麦,它以单一类型的光刻机产品就足以称雄。排名第五的,则是日本东京电子的半导体设备。这三个国家加起来,占到全球的半导体设备的80%以上。美国通过这种友岸制造,来形成一种价值观的联盟,封堵中国高端产品的突破。

美国使用了两种手段,来对中国供应链进行封堵。通过“近岸制造”来瓦解中国的优势领域,挖墙角;同时用“友邦制造”来种篱笆墙,进行供应链隔离。

图片

美国本来还有一手棋,叫做**“回岸制造”**(Re-shoring)。然而,美国的回岸制造实际上并不成功。最近这几个月美国就业指数非常高,超乎预期。但是如果细看过去,建筑占了很大一部分,而它的建筑投资里面又主要是芯片制造和化工。这固然是美国产业政策调整的结果,一个工厂的投资就要超过200亿美元的芯片制造厂,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而另一方面,欧洲的化工产业也在助力美国。欧洲能源价格的暴涨,使得欧洲的化工产业在逃出欧洲,涌向能源成本很低的美国。

但是,美国高端制造,一直很强。全球Top20的仪器仪表的供应商,美国占据11席。美国真正出现问题的,是在它的低端制造,比如说很难制造15万块钱以下的汽车。这是它制造能力的结构性退化,很难恢复。因此,美国芯片制造的大热,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实际上美国上半年的原油和天然气消费下降,发电量也在下降,说明制造业并没有真正复苏。美国兴旺的是服务业,这一直是美国的强项。

这意味着,美国很难执意地追求回岸制造,而“挖倒中国墙角”就成为一种新的策略。

**墨西哥,就是这样一个受益者,越南也是极大的受益者。**越南对中国、韩国、日本、中国台湾,都保持着非常高的贸易逆差,唯独对美国是顺差。它就像是一个收粮食的粮商,最后集中卖给美国。

它对中国制造的承接,已经从此前的服装鞋帽,转到了机电领域。而机电是中国出口的最大优势门类。越南拥有机电制造,意味着它就有更强的零部件制造能力,而不仅仅是装配的能力。这使得它的制造能力,会向上游进军,让供应链能力更强。

**另外一个值得关注对象就是印度。**它的人口足够大,消费能力正在逐渐放大,有可能复制中国这样一个既有制造又有单一大市场的特征。2022年,印度汽车销量达到425万辆,超过了日本的420万辆,成为全球第三。而且,印度并不缺乏国际化的传统。印度是IT外包最大的国家之一,很多硅谷的高管都是来自印度。而工业巨头如塔塔集团、安赛乐米塔尔钢铁,都是非常高度国际化的跨国公司。

无论是东南亚、南亚还是墨西哥的大量新工厂落地和制造能力崛起,对中国制造而言,看上去都是在挖墙角。供应链的迁移,对中国形成了抽丝剥茧的局面。这种伤害,如何评估?

图片

中国制造的韧性

中国制造,能不能顶住这种压力?

2018年美国对中国发动的贸易战,最后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局面。谁也没想到,这个贸易战会逐步升级到极限。美国对中国征税,中国同等反击。中国是贸易顺差国,而美国则继续加码,前后共五次行动,直至将征税范围扩大到中国全部出口美国的商品。

然后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整个后半场,都是美国政府在单方进攻,但最后也没有赢得战争。

华为就是特别典型的例子。美国先断供芯片;其次断掉制造能力,不允许台积电代工制造。这导致华为的消费端业务受到严重影响,中低端手机荣耀不得不出售,而华为旗下的海思,则从2018年的全球第五大设计公司,跌出榜单。但是,华为并没有被打趴下。一个最强大的国家来攻击一个宇宙企业,企业居然没有被打趴下。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从国家而言,中国制造也没有输掉局面。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甚至一度扩大。

这表明中国是有相当大的韧性能够抗打击。供应链有着奇特的两面性,就是指供应链的控制力和连接力的一体两面。

美国的强势很容易注意到,芯片、软件都代表了供应链的控制力。

然而,中国靠什么能够去抵御这种重拳打击,就是靠中国供应链上下游紧密相连的“连接力”。一个跨国企业通过全球化在各个国家地区游走,追求的就是一种效率。它要在全球资源进行配置,那么只有在它需要,各个供应链都能够配齐。这正是供应链连接力,所能提供的效率。中国在供应链的连接力方面,呈现了强劲的韧性。

现在回来看东南亚国家,就很难配齐供应链各个要素,效率难免会受到影响。孟加拉承接了中国很多的服装,但是它的棉花是全球第二大进口国,仅次于中国。而装备基本上都是从中国进口过去。它的供应链都是残缺的,连接力很弱。

供应链就像是一层一层的洋葱头,里三圈外三圈缠绕在一起,缺一不可。只有齐全的工业门类,才能够有足够高的效率。中国是联合国工业分类目录里,唯一拥有全部41个工业大类和666个小类的国家。尽管往细里看,好多中国制造还无法实现,也很容易被断供。然而,如果从供应链的连接力来看,门类齐全恰好可以相互嵌入,形成高效供应链。门类齐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保护。

图片

轻工业,其实离不开重工业,离不开冶金、化工。

中国对镓、锗这两种稀有元素出口进行限制,为什么会影响这么大?

镓锗不是单纯的商品,它是冶炼过程的副产品。首先它需要大量的冶炼铝,其次镓锗是在氧化铝工艺里面才能提炼出来,而中国铝产量占世界近60%。

这种稀有元素,是层层嵌套在一起的。让一个国家重新建立铝冶炼工艺,再建立氧化铝的产线,这往往要靠高能耗和高污染。滨州是山东的一个地级市,小小地级市的一年用电量居然有1235亿度,这已经超过了北京大都市的用电。因为中国最大的铝电解厂之一的魏桥,就在滨州。而中国的电力保障,一直是全球的典范。

这就是中国供应链的层层卷积,相互嵌套的局面。

这就是中国制造的韧性。美国无法跟中国快速脱钩,不是靠高科技产品,而是靠着并不引人注目的那些民用品,那些不起眼的稀少量产品。

图片

缓冲期,与外企态度

那么中国韧性连接力,有多大的门槛,能给中国带来多少缓冲的时间?

中国现在出口形势虽然整体受到全球经济下滑的拖累,但相对于传统的“家具、电气和服装”,最火爆的是“电动汽车、动力电池和光伏”,这就是所谓的“出口新三样”。这些新三样,不全是在中国大陆所完成,很多是“曲线出口”。例如光伏,很多部件都运到了越南,在那里组装,再出口到欧美。而美国现在不仅仅盯着成品的制造地点,也盯着零部件供应链的在地化属性。它规定辅材也不能在中国制造。有6种辅材,银浆、铝框等,只要有2个不在本土做,仍然要征税。美国试图逼迫中国供应链大面积向外迁移。这才是事关中国未来的战场。

在这样一个时局之下,最令人关注的,就是跨国企业和龙头企业的态度。

苹果是全球化最成功的企业之一,一直对华很亲善。苹果现在要往印度走,这对中国电子制造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对中国的供应链可能会形成巨大的松动。

有人会以为,苹果走了没关系,可以扶持华为。而代工厂富士康走了,也没关系,可以有立讯精密、比亚迪电子、华勤技术等这些代工厂。

这种说法是片面和危险的。

苹果是面向全球进行销售。它在这里生产,其实是中国替全球在生产。如果它走了,苹果在中国可能就只生产面向国内市场销售的产品。但它对外出口的通道,也就被堵死了。河南、重庆等电子制造大省,都会受到影响。这还只是表面的贸易现象,背后有一个更加隐蔽的制造能力升级问题。

可以说,苹果以一己之力,用一个公司的力量,带动了消费电子制造能力的升级。苹果培育了中国电子制造能力,华为、小米、Oppo等都可以复用苹果已经培育成熟的供应链。如果苹果离开了,中国制造能力的升级,就遇到了真正的天花板的封堵。

有人说,中国贸易出口只占GDP的18.5%。贸易下滑问题也不足为奇。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贸易出口额,有三分之一出口到欧美发达国家,从而能够产生巨大的财富。而这些出口的贡献者中,有着大量跨国企业。它们为中国供应链的健康发展,提供了巨大的动能。全球贸易的节点,很多是外企在进行连接。这些跨国企业,直接拉动了中国制造和科技能力的上扬。对比而言,建筑也给国家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这个行业却是工业化程度较低的行业。建筑业占比GDP比重保持7%左右,但它也是国际化分工参与很低的产业。

图片

外企现在在中国的发展,会碰到两个问题。

一个是本土的竞争。类似深圳汇川技术的崛起,对老牌自动化巨头西门子的控制系统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日本视觉与传感器巨头基恩士,在中国碰到了不下十个新锐企业,分别对它旗下产品进行对标竞争。然而,这些本土竞争,对于跨国企业而言,并非是最大的挑战。只要保持公平、保持透明,跨国企业乐于接受这些本土企业的挑战。实际上,可以看到,跨国企业也正在捡起国内企业的战术,更加灵活地参与本土化竞争。某种意义而言,本土企业的狼性,也激发了跨国企业的雄心。

因此,这个问题看似很大,但却是自由市场竞争的一部分。

外企真正关心的大问题,是来自信心的维持,来自中国制造的未来,有多高的确定性。

拉住外企,防止失去信心,是一个根本性的话题。

如果这些企业缺乏信心,它就会出走,就会带动供应链跟着一起迁移。一层一层的供应链,就像剥洋葱皮一样,逐渐失去外衣。如果这种现象发生,中国整个社会制造财富的能力,就可能会受到削弱。

不管如何,由于美国的拉动,已经事实上造成了平行供应链的发生。很多跨国企业,都在考虑做产能备份。就是在中国基地之外,复制一个供应链,哪怕它的产能效率很低。

在这个时候,不能单纯强调国产化。中国需要应对的短板补齐很多,但也要避免不分场合的“去跨国企业化”。这是一个双向的伤害,最终也会折损企业的信心。

中国无法阻挡平行供应链的出现。但中国,仍然有办法保持供应链的高效性。这是一场平行供应链的赛跑,就像是不同泳道的比赛。只要中国供应链够稳定,够有韧性,那么其他国家,就可能因为低效率供应链而甩在后面。尽管富士康对印度充满期待,印度政府对富士康也充满期待,但二者的合作难说成功。富士康已经放弃了在印度生产芯片的计划。印度富士康5万员工,占比全球100万的5%。但它在印度,却难以复制深圳龙华和郑州昔日的经验和规模。在印度合理,富士康无法建立能提供10万名员工的单一园区。尽管富士康在印度贡献了100亿美元的收入,但相对于富士康2200亿美元总收入,还不到5%。中国制造,依然占富士康制造的75%。印度的不确定性,会让这里很难建立一条完整取代中国大规模集成化的工厂,效率也难以保障。这正是跨国企业的难处。

印度在月初,突然宣布电脑都必须在印度生产,否则将征收高关税。政府的突然出刀,导致一片混乱。跨国企业遭到当头棒喝。中国厂商联想、美国厂商惠普、戴尔、连印度最想拉住的苹果,都是突然中招。正在进口的、报关的、已经下订单的,印度海关没有解释。这种政策,让跨国企业也很难在这里全力以赴。台湾纬创集团不得不把苹果代工厂,卖给印度塔塔集团。政策多变,跨国企业又离不开这里巨大的市场,这让印度市场的发展,充满不确定性。

即使中国当前直接外商投资的净值在下降,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离去的资金,就一定能够在其他国家落地扎根。这些看似向外奔跑的资金,其实也是在奔赴不确定之地。这些资金的最终效率,也许需要在三五年之后才能看到。

因此对于中国而言,既要认识这些供应链资金迁移的原因,也要有持久战的准备,迎接它们四处漂泊碰壁之后的回归。核心就是:那些留下的外企,那些留下的供应链,保持强大的运营效率。

跨国企业的信心,极其宝贵。

图片

惊弓之鸟与持久战

两条平行的供应链,已经展开。惊弓之鸟的效应,还在继续。但这些供应链,未来是否会形成回头潮,也不是不可能。这就取决于两条供应链的效率比拼。

**中国企业也要有跨国企业的心态。**全球跨国企业,正在全球重新进行供应链的分布。制造财富的方式,像大篷车一样在进行滚动演出。中国制造商,也要积极融入国际市场,要去国外创造财富。中国制造再出海,意味着供应链也要跟随。在墨西哥成为美国最大出口电视的地方,中国制造依然可以插下旗帜。实际上,在墨西哥这里,有中国和韩国企业的身影。除了三星,还有中国的TCL和海信。美国人买的电视,写的是Made in Mexico,但没写的是“再次中国造”。

中国制造,现在碰到了非常大的冲击。但是中国供应链特有的韧性,还能提供一定的缓冲期。更大的主动权还取决于自身,取决于我们对待全球化的态度。中国选择做什么和不做什么,对于保障供应链确定性而言,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