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我们应该看清真实世界

环顾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一个令人困惑的景象呈现在眼前:

为何有些土地似乎被繁荣之神眷顾,财富不断涌流,人民生活日益改善;而另一些地方,却仿佛陷入了贫困的泥沼,挣扎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依然难以摆脱落后的命运,更有甚者,会从曾经的辉煌跌落,令人扼腕叹息?

无数的学者、政治家和国际组织,都在试图解开这个“发展之谜”。

有人将目光投向大自然的馈赠,认为资源禀赋决定了一切;有人强调地理位置的优劣,似乎靠海就能先行一步;有人深入历史的尘埃,探寻文化基因或殖民遗毒的影响;还有人聚焦于科技的魔力、教育的普及或是全球贸易的浪潮,还有人在说政治制度、价值观。

然而,当我们拨开层层迷雾,试图寻找那个更具根本性、更能解释为何相似起点却走向迥异终点的“钥匙”时,一个常常被忽视,却可能至关重要的领域浮现出来——那就是一个社会如何看待和处理劳动者与资本所有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雇员与雇主)之间的关系,即我们所称的“劳资观念”,以及这种观念如何凝结成白纸黑字的法律与政策,才是经济活动现象的最为重要的原因。

我将提出并论证一个在当今主流论述中或许显得有些“另类”的观点:

一个地区普遍存在的劳资观念,以及基于此观念形成的法律制度,特别是那些直接干预劳动力市场的法律,是决定该地区能否实现长期繁荣、抑或最终走向贫困与衰落的最根本性因素。

本文很长,将通过理论和历史的两个维度 ,力图揭示一个共同的逻辑:那些看似为劳工争取利益的法律和政策,如果其根植于对经济规律的误解和对劳资关系的扭曲认知(将其视为零和博弈而非潜在的合作共赢),最终伤害的将是包括劳动者在内的整个社会的长远福祉。

它们非但不能带来真正的繁荣与公平,反而恰恰是通往贫困、停滞甚至衰落的“高速公路”。

理解这一点,并在此基础上重新审视和构建基于尊重私有产权、契约自由和个体自愿合作原则的劳资关系,或许才是解开地区兴衰之谜、开启持续繁荣之门的关键所在。

*理论*

要理解为何劳资关系具有如此根本的重要性,我们首先需要借助奥地利经济学派提供的深刻洞见,来澄清一些关于劳动、资本、工资以及经济发展动力的基本原理。

这套理论体系,与我们通常在新闻、教科书甚至政治辩论中听到的主流观点,存在着显著的、甚至是颠覆性的差异。

奥地利学派的出发点是“方法论个人主义”,听起来有些拗口,但意思很直白:一切经济现象,最终都要还原到个体行动者的目的、选择和互动来解释。社会、国家、阶级这些集体概念,本身并不能行动,只有具体的人在行动。

因此,理解经济,就要理解人的行为逻辑。

而人的行为,总是受到其主观评价的影响。这就是“主观价值论”的核心。一件商品,比如一杯咖啡或一部手机,它的价值不是由生产它花费了多少劳动时间或者它有什么客观的物理属性决定的,而是由某个具体的人,在特定的时间和情境下,认为它能在多大程度上满足自己的某个需求(即边际效用)来决定的。

你非常口渴时,一杯水的价值可能远超一颗钻石;而当你已经喝足了水,再来一杯的价值就急剧下降。

这个看似简单的道理,对于理解工资的决定机制至关重要。

长期以来,一种流行的、也是许多劳资冲突根源的观念认为,工资是由劳动者付出的辛劳程度决定的,或者应该至少能保证劳动者及其家庭的“体面生活”。更有甚者,如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认为商品的全部价值都源于劳动,而资本家支付给工人的工资只是维持其生存所需的一小部分,剩余的价值(即“剩余价值”)则被资本家无偿占有了,这就是所谓的“剥削”。

然而,奥地利学派彻底否定了这种看法。他们指出,劳动本身并不能创造价值,只有当劳动的结果——无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所生产出的商品或服务——能够满足某个消费者的主观需求,并且消费者愿意用自己的资源(通常是货币)来交换时,价值才得以实现。

那么,一个工人的工资是如何决定的呢?

它既不是由工人的辛苦程度决定,也不是由某个道德标准或政府法令决定,而是由市场,具体来说,是由雇主对这位工人预期能够为企业带来的“边际价值产出”的主观评价决定的。

可以通俗地理解:一个理性的雇主在考虑是否雇佣一个新员工,或者给现有员工付多少工资时,他会估算,这个员工的加入(或者继续工作),大概能给企业额外增加多少收入。

注意,这个收入是在未来才能实现的(产品生产出来并卖掉),而工资通常是现在或近期就要支付的。由于人们普遍更偏爱眼前的满足而非未来的满足(经济学上称为“时间偏好”),未来的收入需要打个折扣(贴现)才能与现在的工资进行比较。

因此,雇主愿意支付的最高工资,理论上就等于他对这个员工能带来的未来额外收入的“打折后的估值”。

在竞争性的市场中,如果一个工人的生产力很高,就会有很多雇主想雇佣他,他的工资自然就会水涨船高;反之,如果一个工人的生产力较低,愿意雇佣他的雇主就少,他能要求的工资也就较低。

所以,提高工人真实工资水平(即扣除通货膨胀后能买到多少东西)的唯一可持续、也是最根本的途径,不是靠政府强制规定或者工会施压,而是要切实提高劳动者的生产力。

而生产力的提高,又离不开另一个关键要素——资本。

奥地利学派对资本的理解也独具特色。

他们不像某些经济模型那样把资本看作一个同质化的、可以随意增减的“K”,而是强调资本品的“异质性”和“结构性”。

资本不仅仅是货币,更是指那些被储蓄下来、用于生产未来消费品的具体工具、机器、厂房、原材料、半成品等等。

这些资本品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像一套复杂的机器一样,相互配合,构成一个特定的“生产结构”。

比如,生产一台汽车,需要用到冲压机、焊接机器人、装配线、各种零部件,还需要有设计图纸、管理流程等等,这些都是资本的不同形式。

更重要的是,资本的形成是一个“迂回”的过程。

人类可以直接用手捕鱼,这是直接生产,效率低下。但也可以选择先花时间制造渔网、建造渔船(这就是迂回生产,需要投入资本品),然后再去捕鱼,虽然过程更长、更“迂回”,但最终的捕鱼效率会大大提高。

这个“迂回”生产之所以能够实现,前提是必须有人愿意“延迟消费”,把原本可以用于当前享受的资源(时间、劳力、材料)节省下来,投入到制造资本品的过程中去。这个“延迟消费”的行为,就是储蓄,它是资本积累的源泉。

谁来进行储蓄和投资呢?主要是那些具有较低“时间偏好”的人,也就是相对更有耐心、更看重未来回报的人。他们将储蓄起来的资源,通过直接投资设厂,或者通过购买股票、债券,或者存入银行再由银行贷出等方式,提供给那些需要使用这些资源进行生产的人——也就是企业家和企业。而那些时间偏好较高、急需使用资源的人或企业,则愿意支付一定的代价(即利息)来获得这些资源的使用权。

因此,市场利率,在奥地利学派看来,本质上反映了整个社会对于“现在”相对于“未来”的偏好程度。

这就引出了对“资本家”角色的重新认识。

在许多流行的劳资观念中,资本家常常被描绘成不劳而获的剥削者。

但奥地利学派认为,资本家(或者更广义地说,储蓄者和投资者)扮演着不可或缺的关键角色。

他们通过承担风险进行投资,将储蓄转化为能够提高生产力的资本品。他们需要发挥“企业家才能”,判断市场需求,组织生产要素(包括雇佣工人),并承担经营失败可能导致血本无归的风险。

最后,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资本家实际上是在“预付”工资给工人。

在一个典型的生产过程中,工人付出劳动后很快就能拿到工资,而产品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生产出来并销售回款。

这意味着,在最终收入实现之前,工人的工资是由资本家垫付的。这笔垫付款项的时间价值(以及对风险和企业家才能的回报),就体现在企业的利润(或利息)之中。

因此,利润并非来自剥削,而是对资本家延迟消费、承担风险和成功组织生产的回报。

在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中,超额利润是暂时的,它会吸引更多竞争者进入,最终将价格压低,使消费者受益,并将利润率拉回到与社会平均时间偏好相适应的正常水平。

理解了工资由生产力决定、资本积累是生产力提高的关键、以及资本家在预付工资和承担风险中的作用,我们就能更清晰地看到政府干预劳动力市场的潜在危害。

奥地利学派对这类干预持强烈的批判态度,认为它们不仅无法达到预期目标,反而会系统性地破坏经济繁荣的基础。

最低工资法为例。

其支持者声称可以提高低收入工人的生活水平,保护他们免受“剥削”。

然而,奥地利学派的分析指出,工资并非由法律决定,而是由工人的预期边际生产力决定。如果政府强制规定了一个高于某些工人(特别是缺乏技能和经验的年轻人)实际生产力的最低工资,那么雇主雇佣这些工人的成本就会超过他们能带来的预期收益。

结果是什么?雇主将不得不解雇这些工人,或者干脆不再雇佣他们。最低工资法实际上并没有提高这些工人的工资,而是剥夺了他们工作的权利,将他们推入了失业大军。

它相当于给低技能工作岗位设置了一个价格下限,导致了劳动力供给过剩(失业)。受害最深的,恰恰是那些立法者声称要帮助的人。

他们不仅失去了当前的收入,更失去了通过工作积累经验、提升技能、未来获得更高工资的机会。

这方面血淋淋的案例比比皆是,比如在美国西雅图等城市大幅提高最低工资后,餐饮业等低端服务业的就业增长明显放缓甚至出现萎缩,许多小企业不堪重负而倒闭。

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企业,则可能通过减少工时、自动化替代、或者将成本转嫁给消费者(导致物价上涨)等方式来应对,最终受益者寥寥,受损者众。

再来看工会的特权

奥地利学派并非反对工人自愿组织起来维护自身权益。

他们反对的是政府通过立法赋予工会特殊的、甚至是强制性的权力,比如强制要求所有工人加入工会或缴纳会费才能就业(“封闭工场”或“工会工场”),或者赋予某个工会代表所有员工进行谈判的排他性权利(即使很多员工并不认同该工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豁免工会在罢工中使用暴力或胁迫手段(如设置纠察线阻止愿意工作的替代工人进入工厂)的法律责任。

当工会拥有这些超越市场的特权时,它们的目标往往不再是通过提高生产力来为会员争取更高报酬,而是通过限制劳动力供给(比如严格限制学徒数量、抵制能节省劳动力的技术革新)或者以罢工相威胁,来强行抬高特定群体的工资。

这种做法,本质上是一种行政垄断行为。

其结果是,这部分“工会贵族”的工资上涨,是以牺牲其他人的利益为代价的:一部分人因为工会的限制而无法进入该行业;消费者需要为工会垄断导致的产品或服务价格上涨买单;而非工会成员或失业者的利益则完全被忽视。

同时,强大的工会导致工资变得非常“刚性”,难以根据市场供求变化进行调整,这使得经济在面临冲击(如需求下降或技术变革)时难以灵活应对,往往会加剧失业问题,尤其是在经济衰退时期。

阿根廷势力庞大的工会组织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它们频繁发动全国性罢工,瘫痪经济,向政府和企业施压,要求远超经济承受能力的工资增长和福利,成为阿根廷经济长期滞胀的重要推手。

还有严格的解雇保护法律

在许多国家,特别是欧洲大陆和一些发展中国家,解雇一名正式员工被设置了极高的法律门槛。雇主需要证明充分的“正当理由”,经过冗长复杂的法律程序,并且往往需要支付极其高昂的遣散费。

这种法律的初衷是给予工人“工作安全感”。然而,其意想不到的后果却极为严重。它极大地增加了雇主雇佣员工的风险和成本。

企业主在招聘时会变得异常谨慎,因为一旦雇佣了一个不合适或者不再需要的员工,想要“请走”会非常困难和昂贵。这就像给企业戴上了一副“用工镣铐”。

结果如何呢?企业会倾向于尽可能少地雇佣长期正式员工,转而更多地使用临时工、合同工,或者干脆将业务外包,甚至投资于自动化设备来替代人力。

这就在劳动力市场内部制造了一道深深的鸿沟:一边是受到过度保护、工作稳定但可能缺乏活力的“局内人”,他们享受着法律带来的“安全感”,但也可能因此失去提升和转型的动力;另一边则是难以进入正式部门、工作不稳定、缺乏保障的“局外人”,包括大量的年轻人、失业者以及那些想要更换工作的人,他们发现找到一份“好工作”变得异常困难。

这一现象在中国也出现了,劳务派遣工正是这种管制的结果。

同时,在对骑手的五险一金签劳动合同的要求中,也出现这一现象。众包骑手的能拿到的单不仅减少,单价也将降低。

这种制度严重降低了劳动力市场的流动性和灵活性,阻碍了资源从衰落行业向新兴行业的转移,妨碍了企业根据市场变化进行必要的调整,最终损害了整个经济的效率和竞争力。

法国和西班牙等国长期居高不下的青年失业率,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种僵化劳动法的恶果。企业不敢雇佣没有经验的年轻人,因为“请神容易送神难”。

强制性的福利和社会保障缴款是一个重要问题。

政府常常规定雇主必须为员工提供各种福利,如养老金、医疗保险、带薪休假、培训基金等,或者强制要求雇主和雇员缴纳高额的社会保障税费。这些政策的出发点是好的,希望提升社会整体的福利水平。

但问题在于,这些福利并非凭空产生,它们都是有成本的。

这部分增加的“非工资劳工成本”,最终必然要有人承担。要么,它会挤压工人的现金工资部分,即名义工资看起来不错,但扣除各种强制缴费后,实际到手的可支配收入并没有增加多少;

要么,它会增加企业的总生产成本,最终通过减少边际生产者,最终抬高物价。;要么,如果企业无法转嫁成本(比如面临激烈的国际竞争),它就会选择减少雇佣,导致就业机会的流失。

综上所述,奥地利学派的分析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劳动力市场并非一个可以随意操控和“改善”的领域,它遵循着与其他市场一样的经济规律。

基于错误的劳资观念——无论是将劳资关系视为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还是沉溺于不切实际的剥削理论,抑或是对市场力量抱有敌意和不信任——而出台的种种干预政策,几乎无一例外地会带来意想不到的负面后果。

它们非但不能实现促进繁荣和公平的目标,反而会系统性地扭曲激励机制,阻碍资本积累,扼杀企业家精神,制造失业和僵化,最终将经济拖入停滞甚至衰退的泥潭。

因此,一个社会所普遍接受的劳资观念,以及由此形成的法律制度,绝非无关紧要的细节,而是深刻影响其经济命运的核心变量。

*劳资观念与法律如何塑造国运*

理论的阐释需要现实的印证。

现在,让我们将目光投向世界各地,深入考察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具体实践,看看它们主流的劳资观念、由此衍生的法律框架,与其经济发展的轨迹之间,存在着怎样触目惊心的因果关系。

先来看阿根廷。

谈及劳资关系对国家命运的深刻影响,阿根廷提供了一个令人痛心且极具警示意义的样本。

在20世纪初,阿根廷曾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其人均收入一度与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比肩,吸引了大量欧洲移民前来追寻“阿根廷梦”。

然而,从那以后,这个国家却经历了一场长达一个世纪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相对甚至绝对衰落,沦为高通胀、债务违约、经济停滞和政治动荡的代名词。探究其背后的原因,固然复杂,但一种根深蒂固的、以庇隆主义为代表的民粹主义劳资观念及其制度遗产,无疑是缠绕在这个国家身上的“百年魔咒”。

胡安·庇隆,这位在20世纪中叶几度执掌阿根廷权力的强人,深刻地塑造了阿根廷的政治文化和劳资关系格局。

庇隆主义的核心理念,是将社会描绘成受压迫的“人民”(主要是城市工人阶级)与“寡头”(包括土地精英和国内外资本家)之间的对立。

它承诺通过强大的国家干预,来实现所谓的“社会正义”,即向劳工阶层倾斜,提供广泛的社会福利,并极力抬高工会的政治地位。

这种观念深入人心,使得劳资关系被长期定义为一场零和博弈,甚至是阶级斗争的前线。合作共赢被视为天方夜谭,而通过政治施压和对抗来争取利益,则被认为是天经地义。

在这种观念主导下,阿根廷建立了一套极度偏向“保护”劳工,实则严重束缚经济发展的法律和制度体系。

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势力熏天的工会组织。阿根廷的工会不仅组织严密,覆盖广泛,而且拥有巨大的政治能量,可以直接影响政府决策,甚至组织起足以瘫痪全国的、长达数日乃至数周的大罢工。

这些工会常常利用其垄断性的集体谈判权,要求远超国家生产力增长水平的工资涨幅和福利待遇。

例如,卡车司机工会、教师工会、银行工会等,都是令历届政府和企业界头疼不已的强大力量。他们不仅能在谈判桌上予取予求,甚至可以通过设置路障、阻碍交通、威胁不合作等方式,将自身利益置于国家整体利益之上。

这种常态化的对抗,使得劳资关系极度紧张,营商环境充满不确定性。

与强大工会相伴的,是极其严苛的解雇保护法律

在阿根廷,想要解雇一名正式员工,尤其是工会成员,程序之复杂、成本之高昂,令人咋舌。

雇主需要提供详尽的“正当理由”,并可能面临旷日持久的法律诉讼。即使最终被允许解雇,也往往需要支付相当于数月甚至数年工资的高额遣散费。这种制度的后果是什么?

它让企业在雇佣新员工时变得如同“惊弓之鸟”。

尤其是中小企业,根本无力承担这种潜在的巨大风险。结果,大量企业选择保持小规模经营,或者大量使用非正式雇佣(打黑工),以规避严格的劳动法。

这不仅限制了企业的成长和规模经济的实现,也使得大部分劳动力被排斥在正规、有保障的就业体系之外,只能在低收入、低保障的非正规部门中挣扎。

同时,它也严重阻碍了劳动力在不同行业、不同企业之间的流动,使得经济结构调整变得异常困难。

此外,为了支撑高福利承诺和应对工会压力,阿根廷政府长期奉行财政扩张和货币超发的政策,并频繁采取价格和工资管制的手段试图压制其恶果——通货膨胀。

然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价格管制导致商品短缺、黑市横行、资源配置严重扭曲;而工资管制则进一步僵化了劳动力市场。

最致命的是,持续的财政赤字最终只能通过印钞来弥补,导致阿根廷陷入了周期性的、有时甚至是恶性的通货膨胀之中。

高通胀像一只无形的手,不断侵蚀着民众的储蓄,摧毁了资本积累的基础,使得长期规划和投资变得几乎不可能。

人们不再相信本国货币,资本大量外逃,经济陷入“增长-危机-救助-再增长-再危机”的恶性循环。

可以说,阿根廷的百年悲剧,深刻地印证了错误的劳资观念如何通过扭曲的法律制度,系统性地扼杀经济活力。

将劳资关系视为对抗而非合作,过度依赖国家干预而非市场调节,其代价就是长期的停滞、贫困和国家竞争力的丧失。

尽管阿根廷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口和曾经辉煌的基础,但只要这种根植于庇隆主义的劳资观念和制度不发生根本性转变,其复兴之路就将异常艰难。

第二个失败国家是委内瑞拉。

如果说阿根廷的案例展示了民粹主义劳资观念如何导致长期衰落,那么委内瑞拉则提供了一个更为极端和惨烈的样本,它告诉我们,当反资本主义、反市场的劳资观念被推向极致,并以国家强制力全面推行时,其结果将是何等的毁灭性。

在查韦斯及其继任者马杜罗的统治下,委内瑞拉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21世纪社会主义”实验。

这场实验的核心,就是对传统市场经济秩序的彻底颠覆,尤其是在劳资关系领域。查韦斯主义的劳资观念,是激进的马克思主义、反帝反殖思想和本土民粹主义的混合体。

它公开宣称资本家(特别是私营企业主和外国投资者)是“剥削人民的寡头”,是国家贫困和不公的根源。而工人阶级则被奉为“革命的主体”,需要国家给予最大限度的保护和赋权。

劳资关系不再被视为一种市场契约,而被定义为不可调和的阶级斗争。

在这种意识形态指导下,委内瑞拉政府出台了一系列堪称全球范围内最为极端的劳工“保护”政策。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近乎完全禁止解雇工人的法令。政府规定,除非有极个别的、极其难以证明的严重过失,否则企业几乎不能解雇任何员工,即使企业已经严重亏损、濒临破产。

这项政策的本意似乎是为了保障工人的“铁饭碗”,但其效果却如同给所有企业都注射了“僵尸病毒”。企业失去了最基本的根据市场变化调整人力资源的权力,劳动力成本变成了刚性负债。

当经济形势恶化,企业收入锐减时,它们无法通过裁员来削减成本、维持生存,最终唯一的结局就是倒闭。

或者,更普遍的情况是,企业从一开始就极度避免雇佣新员工,尤其是正式员工,因为这意味着背上了一个几乎无法卸下的包袱。

与此同时,政府还频繁地、大幅度地通过行政命令提高最低工资标准

这种做法完全脱离了该国劳动生产力的实际水平和企业的承受能力,更多是出于政治宣传和收买人心的目的。

然而,每一次最低工资的强制拔高,都意味着更多生产力低于新标准线的工人变得“合法地不可雇佣”,失业率(尤其是隐性失业和非正规就业)飙升。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后来的恶性通货膨胀背景下,即使最低工资的名义数字不断翻倍,其实际购买力也被迅速吞噬,变得一文不值。

不仅如此,查韦斯政府还推行了强制性的利润分享和工人参与管理的法律。企业被要求将相当一部分利润(如果还有利润的话)强制分配给工人,并且必须允许工人代表进入管理层,参与企业的经营决策。

这种做法严重侵犯了企业所有者的财产权和经营自主权,进一步打击了投资和经营的积极性。

可以想象,当企业的决策需要经过缺乏专业知识和全局视野、且往往带有对抗情绪的工人代表同意时,其效率和理性程度会大打折扣。

伴随着对劳资关系的强力干预,委内瑞拉还进行了大规模的国有化运动。从至关重要的石油产业,到农业、银行、水泥、钢铁、电信、零售等各个领域,大量私营企业被政府强行接管。

这些被国有化的企业,往往管理混乱,效率低下,腐败滋生,成为巨大的财政负担。同时,为了控制物价,政府还对几乎所有基础商品和服务实行了严厉的价格管制

其结果,是市场信号完全失灵,生产积极性受到毁灭性打击,导致了全国范围内长期、严重的商品短缺。超市货架空空如也,人们为了购买基本的食品和药品需要排上几天几夜的长队,黑市交易猖獗,价格畸高。

所有这些基于极端反市场劳资观念的政策叠加在一起,其最终后果是灾难性的。

企业大量倒闭,投资活动完全停滞,资本疯狂外逃。

曾经作为国家经济支柱的石油产业,也因为管理不善、投资不足和人才流失而产量锐减。为了维持运转和支付庞大的福利开销,政府只能疯狂印钞,最终引爆了人类和平时期历史上最为严重的恶性通货膨胀,货币彻底沦为废纸。

GDP总量在短短几年内萎缩了超过三分之二,经济活动几近停滞。随之而来的是大规模的饥荒、医疗系统崩溃、治安急剧恶化的人道主义危机。

数百万委内瑞拉人,相当于总人口的近五分之一,被迫逃离家园,成为难民涌向邻国。

委内瑞拉的悲剧,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证明了奥地利学派的警告:彻底否定私有产权,将劳资关系视为你死我活的斗争,并试图用国家强制力取代市场机制来安排生产和分配,其结果必然是生产力的彻底破坏和整个社会的共同贫困。错误的劳资观念,当它与不受制约的权力相结合时,其破坏力是无远弗届的。

第三个失败国家:印度。

印度有着十四亿人口,但其制造业始终没有大规模的发展。

印度独立后,长期受到尼赫鲁社会主义思想和甘地主义对西方工业化模式警惕态度的影响,形成了一种强调保护劳工权利、对大型私营资本持有戒心、并倾向于国家干预的劳资观念。

尽管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印度开启了市场化改革,并在近年来取得了显著的经济增长,但其劳动力市场的改革却步履维艰,根深蒂固的“保护主义”观念和复杂的法律体系,依然是制约其制造业发展和创造充足就业机会的关键障碍。

印度劳资关系的核心症结,在于其极其复杂、僵化且执行不一的劳动法体系

据统计,印度中央和各邦层面存在的与劳动相关的法律法规多达数百部,很多条文陈旧过时,甚至相互冲突,使得企业(尤其是守法经营的企业)的合规成本异常高昂,也为官僚寻租提供了空间。这本身就是“许可证拉吉”时代过度管制思维在劳动力市场的延续。

在众多劳动法中,争议最大、影响最深远的,莫过于《1947年劳资纠纷法》中的特定条款,尤其是第五章B节。

该条款规定,雇佣一定规模以上(通常是100人,部分邦标准可能不同)的企业,如果想要裁减员工(哪怕是因为经营困难),必须事先获得政府的批准。

而获得这个批准的过程,往往极其漫长、充满不确定性,并且受到工会和地方政治因素的强烈干扰,最终常常难以实现。

这项被称为“解雇许可制”的规定,其本意是保护工人免遭随意解雇,但在实践中却变成了束缚企业发展的沉重枷锁。

这种极端的解雇保护,极大地抑制了企业扩大规模的意愿

许多企业主为了避免触及需要政府批准才能裁员的“红线”,宁愿将生产规模控制在法定门槛之下,或者将生产过程拆分成多个小单元。

这导致印度制造业长期呈现出“小、散、弱”的特点,难以形成规模经济和国际竞争力。

更普遍的后果是,它催生了一个庞大得惊人的非正规就业部门。据估计,印度超过80%甚至90%的劳动力都受雇于非正规部门,他们通常在小型作坊、街头摊贩、建筑工地或以日薪、临时工的形式工作。

企业之所以大量依赖非正规用工,恰恰是为了规避正规部门那套僵化、昂贵的劳动法规。

这就造成了印度劳动力市场严重的“二元分割”:一小部分在大型企业或政府部门工作的“正规”工人,享受着法律的过度保护,工作极其稳定(甚至被戏称为“终身制”),但也可能因此缺乏效率和竞争力;

而绝大多数劳动者,则被排斥在这个受保护的“围城”之外,在缺乏保障、机会有限的非正规市场中艰难度日。

这种结构性的扭曲,不仅阻碍了整体劳动生产率的提升,也加剧了社会不公,并使得政府改善劳工福利的政策难以惠及真正需要帮助的大多数人。

近年来,莫迪政府曾试图推动雄心勃勃的劳动法改革,旨在整合简化现有法律,放宽解雇限制,促进“营商便利化”。

然而,这些改革遭遇了来自强大工会组织和反对党的激烈抵制,他们指责改革是“反劳工”的,是在牺牲工人利益以取悦资本。

这种强烈的政治阻力,再次凸显了印度社会中“保护主义”劳资观念的根深蒂固。

最终,改革的步伐被迫放缓,核心的解雇限制问题仍未得到根本性解决。

印度的案例清晰地表明,即使没有走向阿根廷或委内瑞拉那样的极端,仅仅是僵化的、过度保护“局内人”的劳动法,也足以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潜力造成巨大的损害。

它通过抑制企业成长、扭曲市场结构、阻碍生产力提升,使得印度难以充分利用其庞大的人口红利,实现包容性的、创造大量优质就业的经济增长。不打破这种源于错误观念的制度束缚,印度的“制造大国梦”恐怕仍将道阻且长。

第四个失败国家,菲律宾。

菲律宾以其遍布全球的海外劳工而闻名于世。每年,数以百万计的菲律宾人在世界各地从事着护士、海员、家政服务、建筑工人等各种工作,他们寄回国内的侨汇,是菲律宾经济的重要支柱,甚至占到该国GDP的近10%。

这种独特的“劳工输出”模式,一方面被视为菲律宾人为家庭和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另一方面,却也折射出该国国内劳动力市场所面临的困境——而这困境,同样与该国的劳资观念和法律体系密切相关。

菲律宾社会普遍对劳工权利抱有较高的同情和关注度,这与其历史上曾经历的殖民和抗争有关。

工会组织在特定行业(如制造业、交通运输业)较为活跃,并且在国内政治中具有一定影响力。

法律体系在设计上,也倾向于为正式部门的工人提供较强的保护。

然而,这种“保护”在实践中,却可能成为了阻碍国内创造足够多、足够好就业机会的因素之一,从而间接“逼迫”大量国民远赴海外谋生。

与印度类似,菲律宾的劳动法也设有较强的解雇保护

根据《菲律宾劳动法典》,雇主解雇员工必须基于“正当理由”(如严重渎职、欺诈、故意违抗命令等)或“授权理由”(如引进节省劳动力的设备、裁员以防止损失、企业关闭等)。

无论是哪种情况,解雇程序都相对复杂,需要遵守严格的通知要求,并且通常需要支付相当于至少一个月工资乘以服务年限的遣散费(对于授权理由解雇)。

如果被认定为非法解雇,企业可能面临让员工复职并支付拖欠工资的判决。

这种制度,虽然旨在防止雇主任意解雇,但也无疑增加了企业的用工风险和成本,使得它们在经济不确定时期或面对经营困难时,难以灵活调整劳动力规模。

此外,菲律宾还通过地区工资委员会 来设定各地区的****最低工资标准。这些委员会由政府、雇主和劳工代表组成,定期对最低工资进行审议和调整。

虽然理论上会考虑生产力、生活成本等因素,但在实践中,工会和社会舆论的压力往往使得最低工资的设定容易脱离中小企业的实际承受能力,尤其是在经济欠发达地区。

过高的最低工资门槛,使得许多缺乏技能的年轻人和低学历者难以找到进入正规部门的“敲门砖”。

其结果是,菲律宾的国内正规就业市场增长乏力,难以吸纳每年新增的大量劳动力。许多企业,尤其是中小微企业(占菲律宾企业总数的99%以上,提供了大部分就业),由于难以承担正规雇佣的高成本和高风险,要么选择保持小规模,要么大量依赖非正规用工,或者干脆放弃扩张。

这导致国内提供的就业岗位,普遍存在工资不高、缺乏保障、晋升空间有限等问题。与国内有限的机会相比,到海外工作虽然要忍受与家人分离之苦,但往往能获得高出数倍的收入和更好的发展前景。

于是,“出海”便成了许多菲律宾人理性且无奈的选择。

菲律宾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看似非常重视劳工权利的国家,其国内的劳动力市场却可能因为过度僵化的“保护”而失去活力,反而导致了大规模的劳动力外流。

真正对劳动者有利的,不是那些看似美好却可能扼杀就业机会的法律条文,而是一个能够蓬勃发展、不断创造出新的、更高质量就业岗位的、充满活力的国内经济。

而要实现这一点,就必须建立一个更加灵活、更能反映市场供求、更能激励企业投资和雇佣的劳资关系框架。将大量最优秀的劳动力“送”到国外去建设他国,绝非一个国家发展的长久之计。

第五个地区,欧洲大陆(特别是南欧与法国)。

欧洲,特别是西欧和南欧大陆国家,常常以其“社会市场经济”或“莱茵模式”而自豪。

这种模式试图在自由市场竞争与社会公平、福利保障之间取得一种平衡。其核心理念是“社会伙伴关系”,强调国家、雇主组织和工会组织三方之间的协商与合作,共同制定经济和社会政策。

在这种观念下,保护劳工权利、提供优厚的社会福利、缩小收入差距被视为政府和社会的重要责任。对纯粹的自由放任市场经济及其可能带来的“残酷性”持有普遍的警惕和保留态度。

这种深入人心的社会观念,体现在欧洲各国(尤其是法国、西班牙、意大利、希腊等南欧国家)高度规范化和制度化的劳资关系体系中。

其特点包括:普遍存在且水平相对较高的法定最低工资极其严格和复杂的解雇保护程序,使得解雇正式员工(尤其是持有无固定期限合同的员工)变得异常困难和昂贵;强大的工会组织和极高的集体谈判覆盖率,即便是非工会成员,其工资和工作条件也往往受到行业性集体协议的约束;高昂的非工资劳工成本,雇主需要为员工缴纳沉重的社会保险费(用于养老、医疗、失业、工伤等),这部分成本有时甚至接近或超过员工的税前工资本身;以及相对较短的法定工作时间(如法国的每周35小时工作制)和较长的带薪休假(通常每年有4-6周)。

表面来看,这种模式为欧洲劳动者提供了较高水平的保障和福利。

但是,经济规律依然是冷酷地发生作用。

这种对劳动力市场的高度管制和干预,其代价就是经济活力的下降和长期存在的结构性失业问题,尤其是在那些劳动力市场最为僵化的国家。

首先,高最低工资和严格的解雇保护,共同构成了阻碍就业创造的“双重枷锁”。一方面,高最低工资使得低技能工人(特别是缺乏经验的年轻人)的雇佣成本被人为抬高,超出了他们的生产力贡献,导致企业不愿意雇佣他们。

另一方面,严格的解雇保护使得企业在面对经济波动或需要进行结构调整时,无法及时有效地优化人力资源配置,这大大增加了长期雇佣的风险。

其结果,就是在法国、西班牙、意大利、希腊等国,长期存在着惊人的青年失业率(高峰时甚至超过40-50%)和长期失业率(失业一年以上的人口占比很高)。

企业宁愿支付加班费让现有员工超时工作,或者大量使用灵活性更高的临时合同工、实习生,也不愿意轻易发放一份“铁饭碗”式的无固定期限合同。

这再次造成了劳动力市场的严重分割,年轻人发现自己很难开启职业生涯,而失业者则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重新融入市场。

强大的工会力量和广泛的集体谈判制度,导致了工资决定机制的僵化。

行业性的集体协议往往规定了统一的工资标准和增长模式,难以反映不同地区、不同企业、甚至不同个体之间的生产力差异和市场供求状况。

这阻碍了工资作为资源配置信号的功能,使得劳动力难以从效率较低的部门流向效率较高的部门。

同时,工会也常常出于维护现有成员利益的考虑,抵制那些可能提高效率但会减少某些岗位需求的技术革新或组织变革。

这种僵化性,使得欧洲经济在面对全球化竞争和技术快速迭代的挑战时,显得调整缓慢,适应能力不足。

高昂的非工资劳工成本,直接推高了企业的总用工成本,削弱了其在国内外的竞争力。

这不仅抑制了企业的投资和扩张意愿,也可能促使一些企业将生产基地转移到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国家(所谓的“产业外迁”),或者更多地采用资本密集型、自动化程度高的生产方式来替代劳动力。

最终减少了整体的就业机会。

因此,欧洲引以为傲的社会模式,实际上是以牺牲部分经济效率和就业机会为代价的。表面上,它提供了令人羡慕的社会保障网络,但导致了许多国家(尤其是南欧和法国)长期面临经济增长缓慢、竞争力下降、公共债务负担沉重以及难以解决的结构性失业问题。

相比之下,一些劳动力市场相对更灵活(即使税负同样较高)的国家,如瑞士,或者进行过一定程度劳动力市场改革的国家(如德国在本世纪初的哈尔茨改革,虽然也充满争议,但在一定时期内确实降低了失业率),往往表现出更强的经济韧性和活力。

欧洲的案例同样说明,即使在有着几百年资本积累的富裕、发达国家,基于“社会保护”优先的劳资观念而建立的过度干预体系,也同样会带来严重的经济和社会后果。

下一个是,分裂的美国。

与欧洲大陆国家相比,美国的劳资关系传统和法律框架呈现出显著的不同,通常被认为更具“自由市场”色彩。

美国文化更强调个人主义、机会平等(而非结果平等)、契约自由和市场竞争。

虽然工会运动在美国历史上也曾扮演过重要角色,但自二战以后,私营部门的工会化率持续下降,目前已降至仅6%左右的低水平。

这与欧洲国家动辄超过50%甚至更高的集体谈判覆盖率形成了鲜明对比。

美国劳动力市场的一个重要特点是“雇佣自由” 原则在多数州的普遍适用。这一原则的核心含义是,在没有明确合同约定的情况下,雇主可以基于任何(非非法的)理由,或者无需任何理由解雇员工;同样,员工也可以随时辞职。

当然,这一原则在实践中受到了诸多限制,比如有大量的联邦和州法律禁止基于种族、性别、宗教、年龄、残疾、国籍等受保护特征的歧视性解雇,也禁止因为员工举报违法行为、参与工会活动、请了受法律保护的假期等原因而进行的报复性解雇。

此外,许多专业人士和高管也通过个人雇佣合同获得了更强的就业保障。

尽管如此,相较于欧洲普遍存在的需要“正当理由”并经过复杂程序的解雇制度,“雇佣自由”原则仍然赋予了美国雇主相对更大的用人灵活性。

在工资方面,美国设有联邦最低工资标准,但其绝对水平和相对于平均工资的比例,通常低于大多数欧洲国家。

不过,近年来,许多州和城市(尤其是在民主党主政的地区)纷纷自行设定了远高于联邦标准的最低工资,例如加州、纽约州以及西雅图、旧金山等城市,将最低时薪提高到15美元甚至更高。

这在美国国内引发了激烈的争论。支持者认为这有助于减少贫困、缩小收入差距;

而反对者(包括许多遵循奥地利学派观点的经济学家)则警告,这将导致低端就业机会的减少,损害小企业利益,并最终伤害那些本想帮助的低技能工人。关于这些高最低工资实际效果的实证研究,也往往得出相互矛盾的结论,部分原因在于难以分离出最低工资政策的单独影响,但也反映了不同研究者在理论预设和方法论上的差异。

奥地利学派的立场是明确的:价格管制(最低工资就是一种价格下限管制)必然会扭曲市场,其主要后果是造成供给过剩(失业),而不是普遍提高收入。

尽管私营部门工会式微,但美国少数行业,如汽车行业、港口领域,公共部门(政府雇员,如教师、警察、消防员等)的工会化率仍然较高,并且这些工会拥有相当大的政治影响力。

它们常常通过集体谈判和政治游说,为会员争取到优厚的工资、福利和养老金待遇。在一些州和城市,沉重的公共部门养老金负担已经成为巨大的财政挑战,甚至引发了财政危机(如底特律的破产)。

当劳资关系被政治力量而非市场力量主导时,必然带来负面后果。

因此,美国成为一个分裂的美国。

一方面,美国相对灵活的劳动力市场(较低的解雇成本、较低的私营工会势力、相对克制的联邦最低工资)被认为是其经济能够保持较高活力、失业率(尤其是长期失业率)通常低于欧洲、并且在吸收新技术、促进创新和创业方面表现出色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就是美国科技业繁荣的根本原因。

劳动力能够相对更容易地从衰落的行业和地区流向新兴的行业和地区,企业家在面对市场变化时也能够更快速地调整经营策略,包括人力资源。这种灵活性,使得美国经济具有更强的“创造性破坏”能力,即不断淘汰旧的、低效的生产方式,让位于新的、更高效的生产方式。

另一方面,在铁锈带,在老的制造业基地,关于收入不平等加剧的担忧、特定群体(如缺乏大学学历的白人男性)面临的就业困境、以及“铁锈地带”等传统工业区的衰落,都是美国社会强大的舆论声音,并变成了政治投票中的关键少数。

同时,关于是否应该加强劳工保护、提高最低工资、鼓励工会发展、限制“零工经济”的随意性等问题的争论从未停止,并且近年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即使在美国这样一个传统上更倾向于市场的国家,关于劳资关系的“正确”观念和“理想”制度,也远未达成共识。

不同的观念力量(如强调个人责任的自由主义 vs 强调社会公平的进步主义,以及传统的行会势力,仍在持续博弈,并不断塑造着法律和政策的走向。

穿越阿根廷的百年迷茫,委内瑞拉的经济废墟,印度和菲律宾的结构性困境,欧洲的福利重负,以及美国的活力与争议,一幅清晰的图景在我们面前展开:一个地区如何看待劳动与资本的关系,如何界定雇主与雇员的权利与义务,以及如何将这些观念转化为具体的法律和制度实践,对其经济的长期健康和人民的福祉,具有着超乎想象的决定性力量。

那些被敌对、猜忌、零和博弈观念所主导,并倾向于用强制手段过度干预劳动力市场的地区,无一例外地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投资萎缩、创新乏力、失业高企、效率低下,最终陷入贫困、停滞甚至倒退的恶性循环。而那些相对更能尊重契约自由、鼓励合作、允许市场机制发挥作用的地区,则更有可能释放出经济的潜能,实现持续的繁荣。

*为何劳资观念是兴衰之钥?*

在分析了如此多国家和地区的具体案例之后,我们有必要回到最初的那个核心论断:为何劳资观念及其法律体现,可以被认为是决定地区发展最重要的因素?

劳资关系直接触及生产活动的心脏。

经济发展的本质,归根结底是生产商品和服务能力的持续提升,也就是生产力的提高。而任何生产活动,都离不开两个最基本的要素:劳动(人的努力和智慧)和资本(工具、机器、厂房、原材料等生产资料)。

劳资关系,正是关于这两种核心要素如何结合、如何组织、如何激励、如何分配成果的规则体系。如果一个社会的劳资观念是敌对的,法律是僵化的,那么劳动和资本的结合过程就会充满摩擦、效率低下。资本所有者会因为害怕风险、厌恶冲突、缺乏安全感而不敢投资或扩大投资,尤其是不敢进行需要大量雇佣劳动力的长期投资。

劳动者则可能因为缺乏激励、感到不公或者受到错误观念的引导而缺乏工作热情、抵制技术进步。生产过程本身就如同戴着镣铐跳舞,步履蹒跚。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如委内瑞拉的石油),或者优越的地理位置,或者潜在的巨大市场(如印度的人口),经济增长的引擎也无法真正启动。

劳资关系的扭曲,直接阻塞了创造财富的源头活水。

劳资观念是更广泛制度环境的“试金石”和集中体现。

一个社会如何看待劳资关系,往往深刻地反映了其对于一些更根本问题的立场:

如何看待私有产权?是神圣不可侵犯,还是可以为了“公共利益”或“社会公平”而被随意限制甚至剥夺?

如何看待契约自由?是尊重个体自愿达成的协议,还是认为需要国家无处不在的“家长式”干预来“保护”弱者?

如何看待市场竞争?是将其视为发现价值、促进效率、最终惠及所有人的动态过程,还是将其视为弱肉强食、导致剥削和不公的“丛林法则”?

如何看待企业家的作用?是将其视为承担风险、发现机会、组织生产、推动创新的关键驱动力,还是将其视为贪婪的、需要被严格管束甚至消灭的“剥削者”?

如何界定政府的角色?是作为保护产权、维护法治、提供公共产品的“守夜人”,还是作为可以任意干预经济、重新分配财富、主导资源配置的“全能者”?

通常,一个倾向于敌视资本、强调强制再分配、迷信国家干预的劳资观念的社会,在其他经济领域也往往会表现出类似的反市场倾向。

例如,可能伴随着对价格的广泛管制、对国际贸易的限制、对特定产业的过度补贴或保护、以及对整个私营部门的不信任。因此,劳资关系领域的法律和实践,常常是整个国家制度环境质量的一个缩影和关键指标。

想要改善营商环境,吸引投资,促进经济发展,如果不在劳资关系这个核心环节进行符合市场原则的改革,往往是缘木求鱼。

反之,如果一个社会能够在劳资关系上建立起基于尊重产权、契约自由和法治的健康框架,通常也意味着其在其他制度领域也会有较好的表现。

劳资法律直接塑造着经济活动参与者的激励机制。

人类是趋利避害的,会对激励做出反应。劳动法律直接影响着雇主和雇员双方的行为选择。

当法律使得解雇变得极其困难和昂贵时,雇主的最优策略就是尽可能少雇人,或者用机器替代人,这显然不利于就业。

当最低工资被人为定得过高时,雇主就会减少对低技能工人的需求,而低技能工人可能会发现找不到工作比低工资更糟糕,同时他们也失去了通过低起点工作积累经验、提升技能的通道。

当工会被赋予过大的垄断权力时,工会领袖的激励可能是最大化会员的短期利益(哪怕牺牲企业长期发展和其他劳动者的利益),而企业家的激励则可能是将投资转移到工会势力较弱或法律更宽松的地区。

当高额的强制福利和社保缴款使得雇佣一个正式员工的总成本变得异常高昂时,企业就会倾向于使用非正规用工,而劳动者则可能面临要么在正规部门享受高福利但就业机会稀少、要么在非正规部门工作但缺乏保障的两难选择。

这些扭曲的激励,日积月累,就会导致资源错配、效率低下、创新受阻、经济僵化。

基于错误观念的劳资冲突本身就具有巨大的破坏力。

当社会被灌输了“资本家是敌人”、“利润是偷来的”这样的观念时,劳资之间的不信任和敌意就会加深。

频繁的、政治化的、甚至伴随暴力的罢工,不仅会中断生产,造成直接的经济损失,更会严重损害一个地区的投资声誉,吓跑潜在的投资者。

企业主可能会将大量精力耗费在应对劳资纠纷和满足监管要求上,而无暇顾及创新和市场开拓。

在极端情况下,如阿根廷和委内瑞拉所展示的,失控的劳资对抗甚至可以引发社会动荡,彻底摧毁经济秩序。这种破坏力,是其他许多经济因素所不具备的。

最后,相比于其他常被提及的发展因素,劳资关系(及其背后的观念和制度)更具有根本性和决定性

自然资源丰富与否,并不能保证繁荣,反而可能因为引发寻租、冲突和对制度建设的忽视而导致“资源诅咒”(想想尼日利亚、安哥拉,以及再次提到的委内瑞拉)。

相反,许多资源贫瘠的地区,如瑞士、日本、新加坡、香港,依靠优良的制度(其中包括相对健康或灵活的劳资关系)实现了高度发达。

地理位置固然有影响,但全球化的发展已经大大降低了地理的限制,更重要的是能否融入全球价值链,而这又取决于国内的营商环境和制度竞争力。历史文化是重要的背景,但文化并非一成不变,观念是可以学习和改变的,制度是可以改革和演进的。

将落后简单归咎于某种“国民性”或“文化劣根性”是危险的宿命论,更应关注的是现行的、可以被改变的观念和制度是否有利于发展。

技术进步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但技术的研发、引进、应用和扩散,都离不开适宜的制度环境。

特别是,新技术的应用往往需要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以便工人能够学习新技能、适应新岗位,经济结构能够随之调整。

如果劳动力市场因为僵化的劳资法律而变得死气沉沉,那么技术进步带来的好处就可能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加剧失业问题。

因此,从奥地利学派强调的个体行动、资本积累、企业家精神和市场过程这些经济发展的核心要素来看,劳资关系作为一个直接影响生产组织方式、资源配置效率、参与者激励机制以及社会合作基础的关键环节,其所秉持的观念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法律框架是否健全,对于一个地区能否走上可持续繁荣的道路,确实具有一种基础性的、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

称之为“最重要”的因素,正是为了强调其在整个复杂经济系统中所处的这种核心枢纽地位。

一个健康的劳资关系,如同润滑油,能让经济机器顺畅运转;而一个扭曲的、充满对抗的劳资关系,则如同撒入机器中的沙子,会让整个系统最终卡顿甚至崩溃。

改变根深蒂固的劳资观念是一个极其困难且漫长的过程。这些观念往往与历史记忆、文化传统、意识形态宣传、教育体系以及媒体导向紧密相连。想要推广基于自由市场原则的、强调合作共赢的劳资观念,需要持续的经济学知识普及(特别是让大众理解干预政策的真实成本和市场机制的益处)。

结语:重塑观念,重启繁荣

人类繁荣的基石,并非资源的堆砌或权力的指令,而是个体在自由中医治癫痫最好医院下的自愿合作。当私有产权得到尊重,契约精神得以弘扬,市场价格能够自由传递信号,储蓄和投资能够顺畅地转化为提高生产力的资本,企业家精神能够无畏地探索未知、承担风险、组织生产时,经济增长和社会进步的源泉才会被真正激活。

劳动力市场,作为配置人力资源、决定工资水平、连接劳动与资本的核心场域,其健康与否,直接关系到整个经济体系的效率与活力。

然而,在那些深陷贫困泥潭或经历漫长衰落的地区,我们反复看到的是一幅相似的图景:基于对立、剥削和零和博弈的错误劳资观念甚嚣尘上,并通过政治力量转化为一系列扭曲市场的干预性法律。

相比之下,那些劳动力市场相对更自由、劳资关系更能体现合作与契约精神的地区,特别是东亚地区,以及东盟的越南和印尼,尽管也面临各自的挑战,但往往能够展现出更强的经济韧性、更高的创新活力和更充分的就业创造能力。

市场的力量,虽然有时显得“冷酷”,但它所驱动的竞争与效率提升,才是最终惠及包括劳动者在内的所有社会成员的最可靠途径。

因此,对于所有渴望摆脱贫困、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国家和地区而言,一项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是首要的任务,就是进行一场深刻的“观念革命”:

要努力破除那些将劳资关系描绘成阶级战争的迷思,要让更多人理解自由市场中自愿交换的互利本质,要认识到资本积累而非剥削才是提高工资的真正动力,要尊重企业家在创造财富和就业中的核心作用,要警惕政府干预看似善意却往往带来灾难性后果的“致命自负”。

唯有当劳动与资本能够在一个基于自愿、合作、互信和法治的框架内和谐共处、高效结合时,一个地区才能真正点燃创新的火焰,释放出发展的潜能,让其人民共享经济增长的果实。

五一节,或许需要我们重新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