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到政治经济领域,人们总在鼓励“制造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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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连载 | 《经济诡辩》第一系列,第2章

障碍与原因

文/巴斯夏 译/刘伟池

将障碍当作原因,将匮乏视同丰裕——这不过是同一诡辩的不同面孔。我们有必要从方方面面来审视它。

人生来一无所有。

在人的贫乏状态与需要满足之间,横亘着无数障碍,而劳动的目的正是为了克服这些障碍。然而,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原本阻碍人类福祉的障碍,究竟如何以及为何在人类眼中,反而成为了福祉的原因。

我需要远行千里之外。但在起点与终点之间,却横亘着高山、河流、沼泽、密林,还有匪徒,一言以蔽之,全是障碍。而为了克服这些障碍,我不得不付出巨大的努力,或者,这其实是一回事,由他人付出巨大努力,而我则需为此支付报酬。显而易见,倘若这些障碍不曾存在,我的处境无疑会好得多。

要穿越人生的旅途,走完这从摇篮到坟墓的漫漫时日,人需要摄取巨量的食物,抵御季节的严酷,防范或医治林林总总的病痛。饥、渴、病、寒、暑,无不是遍布人生路途的障碍。在孤立状态下,他必须通过狩猎、捕鱼、耕作、纺纱、织布、营造来对抗所有这一切。显而易见,这些障碍若是程度轻一些,甚至根本不存在,那对他而言无疑会更好。而在社会之中,他不再需要亲自对付每一种障碍,而是由他人代劳;作为回报,他也为同类们消除他们所面对的某一种障碍。

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从整体来看,对于全人类或社会而言,障碍越是微弱、越是稀少,就越有利。

但是,如果我们深入审视社会现象的细节,探究人们因交换而改变的心态,我们很快就会发现,人们是如何一步步地将需要与财富混为一谈,又将障碍与原因等同视之。

职业分工,作为交换能力的产物,使得每一个人不再需要为自己去对抗周遭的所有障碍,而只需专注于对抗其中一种。他与之对抗,并非为了己身,而是为了造福他的同类;而他的同类们,也反过来为他提供相应的服务。

然而,由此产生的结果是,这个人在他以之为业、为他人而战的那个障碍身上,看到了自己财富的直接原因。这个障碍越是巨大、越是严重、越是能被人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同类们就越愿意为克服此障碍而向他支付报酬。换言之,人们也就越愿意反过来为他消除那些妨碍他自身的障碍。

以一位医生为例,他并不亲自烤制面包、制造器械、纺织或缝制衣物。这些都由他人代劳,而作为回报,他则去对抗困扰其病人的疾病。这些疾病越是频发、严重、反复,人们就越是愿意,甚至越是被迫,为医生的个人效用而劳作。从他的视角来看,疾病——这个危害人类福祉的普遍障碍——恰恰是他个人福祉的原因。所有的生产者,就其自身而言,都遵循着同样的逻辑。船主从名为“距离”的障碍中获利;农民从名为“饥饿”的障碍中获利;纺织商从名为“寒冷”的障碍中获利;教师靠“无知”谋生,宝石匠靠“虚荣”谋生,讼师靠“贪婪”谋生,公证人则靠“潜在的背信”谋生,正如医生靠世人的“疾病”谋生一样。因此,千真万确的是,每个行业都对其努力所应对的那个特殊障碍的持续存在、乃至扩大化,抱有一种直接的利益关切。

见此情形,理论家们便粉墨登场。他们基于这些个人感受构建了一整套体系,并宣称:需要就是财富;劳动就是财富;福祉的障碍,就是福祉本身。增加障碍,就是为产业提供养料。

随后,政治家们也接踵而至。他们掌握着公共权力;既然增加障碍就是增加财富,那么,动用这股力量去制造和扩大障碍,还有什么比这更顺理成章的呢?他们会这样说,譬如:“如果我们阻止铁从富产之地运来,我们就在国内创造了一个获取铁的障碍。这个被人们深切感受到的障碍,将促使他们付费以求摆脱它。我们的一部分同胞将致力于对抗这个障碍,而这个障碍将为他们带来财富。甚至,这个障碍越是巨大,矿石越是稀有、难以开采、运输不便、远离消费中心,那么这个产业及其所有分支所能吸纳的劳动力就越多。所以,就让我们排斥外国铁吧!我们来亲手制造障碍,好去创造那份征服它的工作!”

遵循着同样的逻辑,机器也该被取缔。

有人会说:“你看,这里有些人需要储存他们的葡萄酒。这是一个障碍;而那边另一些人则正忙于制造木桶来消除这个障碍。由此可见,这个障碍的存在实在是件好事,因为它为国家的一部分劳动力提供了工作机会,也让一部分同胞富裕了起来。但是,现在来了一台精巧的机器,它能砍倒橡树,削成方材,再分割成大量的桶板,然后组装起来,制成储酒的容器。障碍被大大削弱了,制桶匠的财富也随之受损。那么,就让我们通过一项法律来同时保住这个障碍和那份财富吧——让我们禁止机器!”

要洞穿这一诡辩的本质,我们只需告诉自己:人类的劳动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劳动永远不会无处可用。倘若某一障碍不复存在,劳动便会转向攻克其他障碍。于是,原先仅能摧毁一个障碍的同等劳动,现在能让人类摆脱两个障碍。——倘若制桶匠的劳动有朝一日变得无用,它自会另寻他途。——“可是,”人们会问,“这部分劳动靠什么获得报酬呢?”答案很简单,报酬的来源与今天别无二致。因为,当一部分劳动因某个障碍被消除而得以释放时,相应的一部分报酬也同样被释放了出来。——若想断言人类的劳动终将无处可用,就必须先证明,人类将不再遇到任何障碍。——到那时,劳动将不仅是不可能的,更是多余的。我们再也无需做任何事,因为我们已然全知全能,只需口诵一道创世谕令,我们的一切需要和欲望便会瞬间得到满足。[1]


[1] 就同一主题,另请参见《经济诡辩》第二系列第十四章,以及《经济和谐》第三章与第十一章。——原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