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自由的未来,请做多人类

这是一个充斥着“少子化焦虑”与“人口过剩恐慌”双重叙事的时代。

一方面,埃隆·马斯克等科技巨头在社交媒体上大声疾呼“人口崩溃是文明的最大威胁”;另一方面,人口爆炸论的幽灵依然在耳边低语,警告我们地球不堪重负。

在公共政策的辩论场上,国家主义者们摩拳擦掌,试图用补贴、税收甚至强制手段来“调节”这个名为人口的变量。

然而,在这些喧嚣之外,有一个以人为本的经济学派,为我们提供了一副截然不同的透视镜。通过这副眼镜,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作为“负担”或“工具”的人口,而是关于人类行动、资本结构与自由本身的一场宏大叙事。

这不是关于国家如何“生产”更多纳税人的枯燥算计,而是关于自由主义者为何应当重新审视“家庭”与“生育”在自由社会演进中的核心地位。

如果我们深入剖析奥地利学派关于人类行动、资本与创新的理论,我们会惊讶地发现:鼓励生育(通过非强制的、文化的、自愿的方式)不仅仅是一种个人生活方式的选择,更是捍卫自由、繁荣与文明赓续的关键一环。


击碎马尔萨斯的幽灵:为什么“灭霸”不懂经济学

在漫威电影中,反派灭霸打了一个响指,消灭了宇宙一半的人口,理由是资源有限而人口无限,只有减少人口才能通过“平衡”带来繁荣。这正是典型的马尔萨斯陷阱思维。马尔萨斯理论的核心假设极其诱人却错得离谱:它认为资源是静态的“大饼”,分的人越多,每个人得到的就越少。

然而,懂点经济学的人都会对此嗤之以鼻。原因其实是一个被许多人忽视的真理:资源本身并不是客观存在的物理实体,而是人类智慧的产物

终极资源是人类的大脑

想象一下,如果你把一台最新的智能手机扔给一千年前的维京人,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一块奇怪的、毫无用处的发光石头。这块“石头”之所以在今天成为资源,完全是因为人类的知识赋予了它价值。

朱利安·西蒙(Julian Simon)曾提出过一个振聋发聩的概念:人类的创造力才是“终极资源”。奥地利学派进一步深化了这一观点:稀缺性虽然是经济学的起点,但人类行动的目的正是通过创新来克服这种稀缺性。

每一张新增加的嘴巴,都附带了一双能干的手和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大脑。当我们把人口仅仅看作消费者时,我们看到的是消耗;但当我们把人口看作潜在的创新者和企业家时,我们看到的是指数级增长的可能性。

正如米塞斯研究院所指出的,所谓“人口过剩”的谬论,源于对人类社会的一种静态看法,它根本没有理解人类是具有创造力和创新精神的生物。

在这个意义上,生育不仅仅是生物学上的繁衍,更是在为人类社会注入“算力”和“创造力”。随着人口的增长,我们不仅仅是在消耗现有的资源,更是在通过知识的扩展,“创造”出以前根本不存在的新资源。石油在以前只是破坏农田的黑色污泥,直到人类学会提炼它;铀矿石曾是无用的石头,直到核物理学的发展。

价值的主观性与“资源的炼金术”

奥地利学派最核心的基石之一是主观价值理论。这意味着没有任何东西具有内在的、固定的价值。价值源于个体对某种手段满足其目的的能力的判断。

这意味着,当人口增加,需求变得多样化时,人类通过技术和知识,不断地重新定义什么是“资源”。人口增长迫使我们去寻找替代品,去提高效率,去发现新的材料。这种压力本身就是创新的催化剂。如果我们将社会视为一个不断演化的动态过程,而非静态的库存管理,那么人口增长就是这个过程的燃料,而非阻力。


人类协作的网络效应:不仅是分工,更是“分知”

亚当·斯密用制针厂的例子告诉我们,劳动分工可以带来效率的提升。但如果你认为人口增长的好处仅仅是让更多人去造针,那你就太小看市场的力量了。

知识的互联网与“哈耶克时刻”

赫苏斯·韦尔塔·德索托(Jesús Huerta de Soto)将分工理论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知识的分工

在现代社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掌握制造一支铅笔所需的全部知识,更不用说制造一台光刻机了。知识是分散的、碎片化的、且往往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示知识)。哈耶克深刻地指出,中央计划者永远无法收集这些分散在每个人头脑中的知识。

此时,人口规模的作用就变得至关重要。

这就好比互联网的节点。如果互联网只有两台电脑,它的价值微乎其微。但当有数十亿台设备连接时,网络的价值呈指数级爆发。同样,每一个新增的人口,都是这个庞大的人类知识网络中的一个新节点。

  • 节点越多,容错率越高:

    更大的人口基数意味着更多的知识备份和更多样的技能组合。

  • 连接越多,创新越快:

    创新往往是旧知识的新组合。当只有100种知识碎片时,组合是有限的;当有100亿种知识碎片时,潜在的组合几乎是无限的。

这就是为什么奥地利学派认为,更大的人口规模不仅仅是增加了劳动力的数量,更是极大地扩展了企业家知识库。每一个新出生的人,都携带了一份独一无二的视角和潜在的企业家才能,这增加了发现新解决方案和市场机会的概率。

迂回生产与资本的深层结构

让我们再深入一点。奥地利资本理论强调“生产的时间结构”。简单来说,为了获得更高的生产率,我们必须采取更“迂回”的生产方式——不是徒手抓鱼,而是先花时间织网,甚至先造出织网机。

人口增长与这种资本结构的深化有着微妙的共生关系。更精细的劳动分工和知识分工,需要并促进了更复杂、更迂回的资本结构。

  • 市场深度决定专业化程度:

    如果你是一个只有50人的村庄的医生,你必须是全科医生,甚至还要兼职兽医。但如果你身处一个5000万人口的大都市,你可以成为专攻左心室微创手术的顶级专家。

  • 规模效应支撑高阶资本:

    只有当市场足够大(人口足够多)时,某些巨额的前期资本投入(如芯片代工厂、大型对撞机、复杂的物流网络)在经济上才是可行的。

因此,抑制人口增长,实际上是在通过限制市场的深度和广度,无意中阻碍了资本结构的深化和技术的进步。这不仅让大家变穷,更让社会失去了解决未来复杂挑战的能力。


时间偏好:自由社会的隐形基石

如果说创新是自由社会的引擎,那么“低时间偏好”就是维持这座引擎运转的润滑油。

奥地利学派特别关注时间偏好(Time Preference)——即人们对当下满足相对于未来满足的评价。一个高时间偏好的社会是短视的,人们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而一个低时间偏好的社会则是着眼于未来的,人们愿意储蓄、投资、为了长远的繁荣而牺牲当下的享乐。

孩子:终极的长期投资

在所有的长线投资中,没有比养育孩子更典型、更深刻的“低时间偏好”行为了。

养育孩子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它意味着你要在接下来的18年甚至更长时间里,牺牲大量的金钱、时间、睡眠和个人自由。如果你只在这个月、这一年的时间跨度内计算得失,生孩子绝对是一笔“亏本买卖”。

然而,正如汉斯-赫尔曼·霍普(Hans-Hermann Hoppe)所指出的,一个拥有低时间偏好的人会“持续担忧他自己及其后代的未来”。生儿育女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对未来的强烈投票。它迫使父母将视野投射到自己生命终结之后的几十年。

  • 为了孩子,我们需要稳定的财产权:

    父母希望留给孩子一个繁荣的世界,因此他们更倾向于支持保护私有财产、维护契约精神的法律制度。

  • 为了孩子,我们需要积累资本:

    这种跨代际的关怀,是资本积累(Saving)最强大的心理动因。

抵御国家主义的文化防线

这里有一个更为深刻的政治含义。国家主义(Statism)往往利用人们的高时间偏好,承诺通过通货膨胀、赤字支出或福利承诺来提供“即时满足”,代价却是牺牲长期的经济健康。

一个普遍不婚不育、没有后代的社会,极易陷入高时间偏好的陷阱。“既然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那么现在的公共债务、货币贬值、环境透支又与我何干?

相反,一个重视家庭和生育的社会,其成员由于必须为后代考虑,天然具有更强的时间穿透力。他们更有可能看穿政客们短视政策的危害,更倾向于维护那些能确保长期繁荣的自由制度。从这个角度看,鼓励生育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构建抵御国家主义侵蚀的社会免疫系统。


自由的传承:谁来守护火种?

自由主义者常说:“观念产生后果。”但观念不会在真空中传播,它们需要载体——人。

自由的“公地悲剧”与搭便车

我们面临着一个残酷的现实:自由社会的好处(和平、繁荣、创新)具有很强的正外部性,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公共品”。然而,培养一个珍视自由、理解责任、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下一代,却需要父母付出巨大的私人成本。

这就产生了一个关于自由代际传承的“公地悲剧”:

如果那些珍视自由、理解奥地利经济学原理的人选择不生育,而将这个世界留给那些崇尚集体主义、依赖国家福利的人去繁衍,那么自由的文化基础就会逐渐坍塌。这是一种意识形态层面的“劣币驱逐良币”。

许多人享受着由前人建立的自由秩序带来的红利,却不愿意承担通过养育后代来维护这种秩序的成本,这就是代际层面的“搭便车”。

家庭:不可替代的自由孵化器

哈耶克认为,家庭是传递那些维持社会秩序所必需的“默示知识”和道德规范的关键机制。

国家教育体系倾向于培养服从的公民,而家庭(作为一个自愿结合的微观社区)则有潜力培养出具有个人责任感、尊重私有产权和理解合作价值的个体。正如罗斯巴德所强调的,父母不仅是孩子的生物学创造者,更是其早期价值观的塑造者(尽管他对于法律义务有独特的看法,这点我们稍后讨论)。

如果自由主义者放弃了“家庭”这个阵地,就等于将下一代的思想塑造权拱手让给了国家机器。因此,在自由主义框架内鼓励生育,实际上是一项确保自由主义价值观代际传承的战略工程。


走出误区:如何“自由地”鼓励生育?

说到这里,必须划清一条红线。当奥地利学派说“鼓励生育”时,绝对不是在呼吁政府设立“生育警察”,也不是要求国家通过征税来补贴多子女家庭(因为这侵犯了单身者的财产权)。

自由主义的手段必须与自由主义的目标相一致。一切必须基于自愿

1. 文化的觉醒与规范的重塑

自由主义不仅仅是法律条文,它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和文化。我们应当通过教育和文化传播,改变人们对生育的认知。

目前的主流叙事往往过分强调孩子的“成本”,比如奶粉贵、学费高、没时间旅游。这是一种典型的会计成本思维。我们需要引入奥地利学派的主观价值视角 :孩子带来的快乐、陪伴、家族延续的成就感,以及作为一种“创造性行为”的满足感,这些都是巨大的“心理利润”。除了这心理利润之外,实际利润其实也是存在的,养娃防老,娃在将来可能能在经济上进行反哺。

自由主义社区应当形成一种以家庭为荣的文化规范,消除对大家庭的污名化,赞美那些为社会培养优秀后代的父母。

2. 家庭组建的“企业家精神”

我们应该将组建家庭视为一种企业家行为。企业家是在不确定性中寻找机会、承担风险并创造价值的人。为人父母完全符合这一描述。

自由社会允许通过各种创新的方式来降低育儿成本,而不是依赖国家福利。例如:

  • 私人的互助社区:

    类似于汉斯-赫尔曼·霍普构想的“契约社区”,志同道合的家庭可以聚居,共享教育资源,互相提供看护支持。

  • 教育的去中心化:

    摆脱昂贵且低效的公立教育或传统私立学校,通过在家上学(Homeschooling)、微型学校等方式,不仅降低成本,更能确保价值观的正确传递。

  • 自由的儿童市场(激进但逻辑自洽的视角):

    即使像罗斯巴德那样认为父母没有法律上的“积极义务”去养育孩子,一个自由的收养市场也能确保孩子流向最珍视他们的家庭,从而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

3. 破除反生育的迷思

我们需要积极地在思想市场上与“反生育主义”竞争。我们要用朱利安·西蒙的数据和米塞斯的逻辑告诉年轻人:你们不仅仅是在生孩子,你们是在为这个世界带来最终的解决方案提供者。每一个孩子,都是一张抵抗熵增、抵抗贫困、抵抗奴役的彩票,而且中奖率随着人口基数的增加而增加。


结语:为了自由的未来,请做多人类

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不婚不育似乎是一种理性的风险规避。但从文明的长河来看,这可能是一种导致文明慢性自杀的短视。

繁荣不是来自于地下的金矿,而是来自于地上的头脑;自由不是来自于写在纸上的宪法,而是来自于一代又一代理解并珍视自由的人心。

鼓励生育,也是一场针对虚无主义和国家主义的自卫反击战。

鼓励生育是自由主义乐观精神的终极体现。它表明我们相信未来,相信人类有能力通过自愿的合作解决问题,相信我们的孩子会比我们活得更好、更自由。

所以,如果你真心信仰自由,信仰市场,信仰人类的无限潜力,那么,除了在网上辩论和投票之外,你或许可以考虑做一个更长远的投资,身体力行的培养下一个自由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