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从来没有所谓民族性问题,只有观念问题 - 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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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所谓民族性问题,只有观念问题

当我们写文章批评某些民情、政策的时候,总有一些“明白人”留言,说中国人如何如何,这个民族如何如何。他们读了几页莫名其妙的书,把所有问题归结为所谓“民族性”问题,似乎只有这样说,才显得他们高屋建瓴、人间清醒。

他们甚至把自己包装成良心知识分子的形象,认为自己是“恨铁不成钢”,在“唤醒”自己的同胞,为同胞呐喊。

到最后,“民族性”、“劣根性”是个筐,啥都可以往里装,社会上出现的一切问题,都可以用它来解释。他们似乎是个鸟,在鸟瞰这个民族,唯独忘记了,既然是民族性问题,他与我们同属一个民族,怎么就显得如此不一般?到底需要唤醒的是谁?

所以这是一种极端的思维懒惰,和忽略个体差异的集体主义毒药。

并没有什么“民族性”问题,人性是相通的,也是不变的,不论他是什么民族什么种族什么国籍。

一个民族,是由人组成的,必须从每个人的决策和行动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不是笼而统之地以“民族性”概括。我和你的想法就不同,利益诉求也不同甚至相反,尽管我们是一个民族;一个时期人们普遍选择了某种行动,也不是“这个民族就是如此”,而是无数人从自身利益出发,选择了基本相同的价值排序。

同样是白人、盎格鲁-萨克逊人,在美国殖民地和建国初期,约翰·温斯洛普和布拉德福德把外国的廉价商品运到北美大陆,改善同胞的物质生活条件;现在美国人却主张对外国商品加征关税设置壁垒。当初的美国人认为他们是在造福同胞,现在的美国人却认为这是走私犯罪。请问你能用民族性来解释吗?

威廉·佩恩建立宾夕法尼亚殖民地,实行权力下放,让社区组织自治,自己只负责协调大家建立私产与合作公约;而现在,一切权力都集中上收,不仅上收到州政府,而且上收到联邦。这能用民族性解释吗?

伟大的罗杰·威廉斯建立罗德岛殖民地,收留来自各地的被宗教迫害的异教徒,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信仰安排生活而不受干预;现在,美国有一帮人以宗教之名要扫黄禁欲、且管住所有女性的子宫。难道是这个民族突然发生了基因突变?

美国建国初年,联邦政府征收威士忌税,引起了民众的抗税叛乱,托马斯·杰斐逊认为这是民众的正义举动,将威士忌税直接废除;现在的美国人,居然一直呼吁要加征税款,别说抗税了,拒绝披露个人收入、认为联邦政府征收个人所得税违宪的欧文·希夫,都被关进监狱孤独地死去。这是民族性问题吗?

说到托马斯·杰斐逊这位热爱自由和个人主权的总统,又想起知识产权问题。他用隽永的话语反对知识产权垄断:“观念的特质也在于,不因为其他每个人拥有它的全部,一个人就对它少拥有一分。谁从我那里接受一个观念,谁就获得教益而无损我所受到的教益;就好比谁用我的灯芯点燃他的灯芯,获得光亮而毋须黯淡我的光亮。全世界各种观念都应该从一人向另一人自由传播……从本质上说,发明就不能够成为一种财产。”而现在,美国人成了全世界知识产权垄断的急先锋,并逼迫其他国家也这样做。难道是,谁给美国人脑子里植入了一款专利权的新程序,改变了美国的民族性?

过去美国人牢记华盛顿总统的教导,实行孤立主义外交政策,不跟任何国家结盟,鼓励个人自由创业,和全世界自由贸易,闷声发大财,由此成为全世界的灯塔;现在美国人张牙舞爪全球建立军事基地,领导全球最大的军事武装集团,动辄进行军事干预,四处实施长臂管辖,这跟民族性又有半毛钱关系?

还有,最关键的,过去的美国人,崇尚自我奋斗、自我负责、财富即美德、对美国政党和政客充满恶感;现在的美国人,凡事都要求免费,喜欢领福利救济金,抱怨财富分配不公,把联邦政府奉若神明。难道说,有谁像上帝一样把这个民族改造成了这个衰样?

都解释不通的。用神秘的民族性来解释这一切,只会捣糨糊,越解释越乱,根本发现不了问题的根源。

为什么要拿美国举例?

就是因为那些说中国人、中华民族如何如何的人,他们就是盲目地以美为师的。他们被情感和立场遮蔽了双眼,发现不了任何当今美国存在的问题,更不知道我们存在问题的根源在什么地方,所以就一句美国好,中国人如何如何来发泄心中的愤懑。

而为什么美国好呢?

他们说因为美国民主。

他们不知道,美国过去的繁荣,是自由的结果,而不是什么民主。他们更不知道,所谓民主,最终的指向总是私产的均等化,必然阻碍经济进步。美国所有的制度机制,恰恰是为了制约民主。他们不会从复杂事件中发现和提炼真正的因果关系,错把相关当因果,于是得出一条荒谬的结论:“民主解千愁”。

他们把当今社会观念中一切不符合自己价值观的问题,统统归结为所谓民族性问题,似乎可以自外于这个民族。他们居然无视基本事实:这些观念到底来自于何方?这是一个全世界的现象,还是我们民族所独有?

更不消说,他们会更加深入地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些观念这样的终极问题了。

指导一个人行动的,并不是什么神秘的民族性这样的东西。一个人,并不会因为他是什么民族,就在行为上具备某种特有的东西,就像人也不会因为他属于某个神秘的“阶级”,所以就必然地具有了相同的价值观一样。

那些认为同一民族,就必然具有同样的行为模式和价值排序的人,跟马牌认为同一阶级就有同样的心智思维结构一样,都是荒唐透顶的。他们脑子里都是斗争思维对抗思维,归根结底是野蛮思维,而不是现代社会的和平合作思维,即文明思维。

人是观念的动物、理性的动物,他的行动总是在观念的指导之下。在这个观念之下,他总是在不同的目标之间进行选择和排序,并用最经济的手段来优先实现排序较高的目标,舍弃较低的目标。当通过某种手段能实现这个目标时,他就会采取或者支持某一行动。

是特定的社会环境下,每个个体由观念出发所认知的利益,决定了他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纳粹德国的公民,为什么支持希特勒上台,甚至支持他的扩张政策?是因为德国人的“民族性”、雅利安人基因里“侵略成性”吗?一个诞生了无数超一流哲学家、思想家、诗人的民族,你说它骨子里流淌着野蛮的血液吗?

并不是。

是一战之后,德国人遭受了苛刻的对待,国家主义意识形态占据上风,一个宣扬民族主义、一雪前耻的政客和煽动家希特勒,正好迎合了人们的这种观念,于是粉墨登场了。

协约国集团为了遏制德国,对它实行了全面贸易封锁,对于一个无法自给自足的国家来说,当它无法通过自由贸易获取必需物资增进自身福利,那么对外扩张抢地盘,把外国领土变成国内领土,就是对他们有利的,德国人就会普遍支持。于是德国走向了对外扩张、“拓展生存空间”的道路。

是利益动机,决定了当时大部分德国人的观念和行动。

二战之后,同样是德国人,同样的“雅利安民族”,路德维希·艾哈德领导的经济团队,顶住压力实施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政策,结束盟军实施的价格管制,减少对经济的干预,于是一个崇尚自由贸易、和平合作的国家诞生了,短短几十年,成长为欧洲经济的火车头。当他们可以通过自由贸易增进自身福利的时候,何必采用战争这种风险极高、得不偿失的手段呢?因此,这时候的德国,从一个危险的国家,变成了维护和平的重要力量。

所以,引发战争的,是经济原因;维护和平的,也是经济原因。一切政治问题,归根结底都是经济问题,因为经济就是人类行动,就是人类生活。一国对内实施经济干预,就必然对外实施贸易管制,否则国内经济干预政策就行不通。因此经济民族主义催生战争。商品跨越不过边境,军队就会开过去,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这不是什么民族性问题,这就是个观念问题。当人们选择了正确的观念,由这些人组成的国家和民族,就崇尚自由与和平;当人们选择了错误的观念,同样是这些人,就会走向奴役与战乱。

现在的美国人,与他们的先辈截然不同,同样是因为,在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大背景下,在社民主义强大的意识形态侵袭下,选择了一条与他们先辈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们从崇尚自我奋斗蜕变成了好逸恶劳的巨婴,从崇尚与邻为善变成了以邻为壑。这是观念的败坏和精神的堕落的结果。

现在的中国人,与我们的先辈也截然不同。40年前,人们终日劳作,但是食不果腹;是人们的观念变革,催生了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由此同样是中国人,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经济成就,所有人的生活都得到了改善。40年时间,我们的民族没有发生基因突变,就是观念变化了,从崇尚国家统制的观念,转变成了私有财产、自由市场的观念了而已。

那反过来说,如果我们抛弃自由市场的观念,整天呼吁再分配、各种免费、要求国家多管一管,观念就倒退了,这时候同样一个民族,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就有可能走向委内瑞拉式的悲惨结局,已经取得的经济成就和美好生活,就可能毁于一旦。

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不是什么神秘主义的、大而无当的、不得要领的民族性叙事,我们需要的是自由观念的回归和精神气质的彻底转变。

更可怕的是,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民族性的人,他们的糊涂和愤懑让其变成了逆向种族主义者,他们无视芸芸众生的个体选择,飘在空中鄙视整个民族。他们不是去试图理解特定社会基据下个体的行动选择,而是笼而统之、智识不足地以民族性概括。

贯彻他们的逻辑,就要对“民族性”进行“改造”,只有改造完成了,就能成就他们心中的理想国。这些人,是柏拉图式的“哲学王”,和哈耶克笔下“致命自负的社会工程师”,所有人没有独立的存在意义,只是他们实现自己欲望的工具。

再往前走一步,他们就要“清理低端人群”了,凡是不符合他们心意的,都是劣等,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所谓“民族性”。请问,这跟纳粹将几百万犹太人关进集中营,对精神病、同性恋者、残疾人实施绝育手术,有什么本质区别?

警惕这些喜欢宏大叙事的人,警惕这些逆向种族主义者,他们看似责任满满、正义满满、良心满满,其实不过是想要按照他们的方式奴役自己的同胞。他们是想要争夺控制权的野心家,是潜藏在我们身边的法西斯分子。